因为语言不通，交流要借助翻译。老人说一段长长的密集的低沉的话语，我们却不解其意，真是着急。面对哈尼族历史的活化石，面对哈尼人尊敬的大摩披，最后只能静默相对。那天恰遇一场豪雨，不知能不能缓解一点当地旱情。

　　据研究哈尼梯田的学者王清华老师回忆，多年前，他和朱小和第一次见面，脱口问了句：你唱的古歌不会是编的吧？朱小和马上脸色大变，用刀子一样的眼神在他身上剐了三遍，并且再不理他。他一趟一趟往朱小和家里跑。那时候去朱家可不容易，先坐车到攀枝花乡，再走两个多小时山路才能到洞浦，朱小和不理他，他就和朱小和的夫人交流。有一次，他又去朱家，帮着朱小和的邻居盖蘑菇房，朱小和让孩子喊他回去吃饭，他知道，朱小和肯接受他了。此后多年，他们一直是朋友。

　　墨究先生自从在摩披大会上与朱小和相识，1981年三次去往朱家。哈尼族大型创世古歌《窝果策尼果》、长篇迁徙史诗《哈尼阿培聪坡坡》《普亚德佐亚》，大批著名神话传说，如《神的古今》《神和人的家谱》《塔坡取种》《侯波与娜聋》《俄妥努筑与仲墨依》《遮天树王》《动植物家谱》《英雄玛麦》《人老不死药》《头人、摩披、工匠》《红石和黑石的岩洞》《都玛沙莪》《摩披》等，都是朱小和演唱口传，墨究梳理。

　　朱小和曾对墨究说，墨究啊，你是我们的人，昆明大寨子再好，老去那一天你也要回来，我让儿子给你守坟。

　　朱小和1938年生人，家传世袭摩披，朱小和的大伯是江外十八土司之一勐弄土司署中专司重大节祭和背诵家谱的大摩披，因学识渊博，为各地摩披所服。朱小和父母早逝，自幼跟随大伯研习摩披经典礼仪。朱小和天赋极好，他的演唱浑厚抒情，曾言自创五种发声法，可以分别从头顶、鼻尖、下巴、肚脐、膝盖等部位发声。加上勤学好问，对学识长于他的人，不论老人小辈一概虚心求教，而且记忆力惊人，许多古歌听一两遍就能背诵如流，上万行的古歌起一个头，就可以轻松自如地接唱下去。

　　墨究眼中，朱小和个性鲜明，富于生活情趣。在重大节仪上气度恢宏，凝如山岳，日常生活中谈吐风趣，应对机变，声音非常具有感染力，只要他开口唱歌，老人小娃媳妇姑娘无不凝神倾听。

　　朱小和14岁开始打铁，是农民又是摩披又是铁匠，干完农活，就在他的铁匠房或去外地打铁。他能打造漂亮的匕首、砍刀、枪和各种农具，有人来请挂上摩披的布袋又前去主持祭仪。

　　大型古歌的演唱，需要几天几夜，非常耗费精力，歌手往往沉浸在古歌的故事和情节当中，即使盛年的摩披，也需要数天的时间来恢复元气。朱小和演唱全本《哈尼阿培聪坡坡》，需要12天时间。据听过他演唱的王清华老师说，在此期间，每天除了小睡一会儿，他一直在唱，是不能停歇地唱。夜里，寨子里的男女老幼会聚拢来，随着歌声一起哭，一起笑，一起难过，一起悲伤。在一个清晨，朱小和唱完了古歌，不可遏制地流下了泪水。那一刻，王清华老师对朱小和先生肃然起敬，——他是歌者，是英雄，是勇士。

　　摩披，意即“文化超群的智者”，是哈尼族文化最重要的传承人，有完整的传承制度。摩披通过言传身教，口耳相传，把知识传授给徒弟，内容包括哈尼族历史文化、迁徙史诗、神话传说、父子连名谱系、音乐、舞蹈、医术、天文、地理、历法、禁忌、祭祀等。学成要经过严格的考试，由老摩披任意点出史诗的篇章和宗教仪式中任何环节，让继承人演唱或朗诵，稍有停顿和错漏，则不予通过。考试通过，师父会传一把尖刀和一个布包，从此开始履行摩披的职责。这一套承袭制度以师徒连名制的方式代代相传。目前，朱小和没有特别心仪的弟子。

　　豪雨之后，天高云远，寨子里水流处处，朱小和与夫人送一行人。夫人宛若阿妈，让人不由想要依止。于是我们相挽着，一直到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