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住姥姥家是我最盼望的一件事。记忆中的姥姥永远穿着一件黑灰色罩衫,头发梳得光光地盘在脑后,油油的。物质匮乏的年代,姥姥喜欢给我们炒一些“炒指”当零嘴。那时太不懂事,从来没想到自己吃香喷喷的面条、暄腾腾的馒头,是他们攒了好几个月的口粮。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姥姥总是抿嘴笑着,好像吃饱喝足的是她自己。
母亲小时候爱吃杏,为能让母亲吃上新鲜的杏,姥姥硬是将长满杂草的圪梁坡开垦出一个院落。几年的工夫,零零散散种植了十几株口感不一的杏树。姥姥的辛苦没有白费,这片杏园品种不一,成熟期也分先后。最老的那棵大杏树结的杏大如鸡蛋,剥了皮吃,又绵又沙,口感奇特。还有一棵晚熟的杏树,耐心等所有的杏树都落果后,它的果实才开始由青变红,看上去没有别的杏儿个头大,但色泽艳红,果皮上点点滴滴鸡血红,吃起来又脆又甜。
总之,姥姥家的每株杏树都有特色。粉红色的杏花在春天时节簇拥在枝头,恣意地开放着。每年的6月,麦梢黄的时候,也是我们快放暑假时,看着枝头的杏儿陆续发黄,姥姥就每天站在果实累累的杏树下,望着远处大路上我们出现的身影。
几乎每个暑期,我都是在姥姥家度过。看着压满枝头的杏,满满的喜悦。捧着一大海碗把刚从树上摘下的大黄杏给左邻右舍送去时,脚步也是轻快的。收下杏的人家总是说着客气话,笑嘻嘻地送我出门。
那是一个杏子成熟的季节,再有几天学校就放假了。母亲忽然接到村里人捎来的口信,说姥姥早上捡杏的时候摔倒了。母亲带着我匆匆赶到时,只见姥姥躺在土坑上,嘴角还有隐隐的血迹,她再也没能醒过来。我扑到姥姥身上放声大哭,那是我童年时期,第一次体验亲人去世带来的内心撕裂般的疼痛。
脑溢血夺走了辛苦劳作一辈子的姥姥,那年姥姥只有65岁。奇怪的是,第二年,姥姥家院子里的那几棵杏树全都歇枝了。自此,再吃到杏时,我的心里满是苦涩,泪水不知不觉溢出眼角。
每年6月麦梢黄时,我就想起那一片杏林。老杏树还在风雨中挺立着,只是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疼爱我的姥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