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里傻眼,这样的情景出现过多次了,出问题的有时候是冰箱,有时候是热水器、电磁炉、电脑。还有一次,楼上住的老人,儿子给买了新电视,由于太现代,两个老人对着电视不会看。老公总是高高兴兴地去,高高兴兴地回来。他还天天琢磨用什么工具,渐渐地,家里的工具,大的小的、粗的细的、铁的钢的,一应俱全。
借住在别人的城市,他倒是不孤单,这个小区基本上是儿女成家后留守的老人,他很快和他们融为一体,帮他们干活,陪他们说话。我非常气闷,这家伙,在单位也不见他追求上进,家里有事需要求人总是让我去,现在竟然搞成这么多人的修理工,有什么用呢?我常常问他,他从不回答我的问题。看在每天会有人来告诉他在哪可以买到便宜菜,停水了还有人给我们送水,有一次停电还有人给我们送来了两根蜡烛的份上,我决定随他去,高兴就好。其实,那次点上烛光的时候,我也是自得过的。
还有一次,孩子所在的教室太热,许多同学都起痱子了,老师们也中暑了,几个家长就去安空调扇,我老公也去了。第二天,老师一个劲地问,他是干什么的呀,那手里的活堪称绝顶专业水平。我嘿嘿地偷笑,他不过就是认真细致嘛,有什么可值得表扬的?
其实我特别讨厌他,什么东西都不能扔,都要修修再用,弄得家里乱七八糟的,我不高兴的时候,就用他的小工具砸核桃,把他的精致工具当玩具玩,他严厉地对我说,那不是玩的,好不好?怎么就长不大?
平时,感觉不到他的用处,因为家里有需要修理的地方,他都及时修好了。
最惨的一次,我记忆犹新。那次,他被单位派去河南干活,我自己在家带孩子。一个月后,我忍不住给他打电话,说家里的东西都坏了。
他说,不用着急,你先说说,什么都坏了。
我说,电视没图像了、冰箱不制冷了、热水器漏水了、电灯开关坏了、煤气灶不能打火了、马桶不能冲水了……
他一听,急了,说,你先告诉我,还有什么是好的吧?
我嗫嚅了半天,说,孩子,孩子还好好的。
他在电话那头咆哮,你还准备把他也弄坏呀!
我不敢吭气,家里东西也不是我弄坏的呀,它们都是自己坏掉的。
隔了半天,我又哭了,电脑又死机了。
他叹息,哎,我明天就回去。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修理工的重要性。
我在外人眼里,智慧、聪明、能干,有诗情画意,其实回到家,我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神经质、无赖、懒惰、淘气、不讲理、笨,全身都是毛病,他这么多年来,完全接纳我,不管我以什么情绪回家,他都是一个样,他爱老人疼孩子照顾我,甚至有时候,我的精神状态不佳,他能耐心开导我。应该说,我也是他“修理”好的,他用他的耐心把我“修理”到正常轨道上。光鲜的我,内里甘苦,自己是知道的。
他依然是不求上进地活着,按最低的生活标准,以最低的人世欲望活着,他一直很心安很快乐。我也依然是光鲜地在外奋斗,与各色人等打交道,免不了在受伤后回家,还偶尔自诩是我补上了他欠缺的生活零件。其实,多数夫妻都是这样的吧,谁是修理工,谁会被修理,都不一定呢。
家有修理工,也挺好的,是吧?生活往往是一瞬间,弹指之欢,把握这瞬间的欢乐,生活便呈现一种美相。
今天他开门回家的时候,我装模作样地上前献花:恭喜你,亲爱的老公,你荣升为全体人的修理工,也是本宫的御用修理工。他瞪我,别来那些花样,来点实际的,今天吃排骨。他转身去厨房了,没看到我的幸福鬼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