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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居乡村

吴国荣
  我和传统乡村有着特殊的感情,它一直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早些年,我就曾对中华大地上散落的乡村有过简单概括,说它们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大河中的涓涓溪流,也可以说是历史文化大厦上的片石砖瓦。

  就拿我们村来说吧,虽然规模不大,又处在运城盆地的峨嵋岭上、孤山东麓,但晋南属黄河金三角地区,田肥土沃。

  我们村历史悠久。小时候,我就关注着村里的古树、古民居和古碑刻,还有周边的新、旧石器时期的遗址。后来,还系统地查找到中国考古事业的先驱、山西考古第一人卫聚贤先生1930年在我们村考古发掘的资料。在近10天的时间里,卫聚贤就领队发掘出土了铜五铢钱、铁刀、铁钉、陶壶、陶釜、陶温器等古物。还发掘有“千秋万岁”砖、几何纹砖、“宫宜子孙”“长生无极”“长乐未央”等瓦当及大砖大瓦等大量器物。之后,这些发掘出来的几大车实物,又运至太原的山西公立图书馆展出。展出之后,分别由中央、省有关单位收藏。按卫先生的研究结论,这里是“汉汾阴后土祠”的遗址,之前是介子推庙。

  前几年,我们村来了两位文物考古专家,一位是省城考古所的所长,一位是运城市文物局的副局长。两位进行田野调查,一路走来,在村子西边的沟坡崖畔上,发现了大量的春秋战国时期的陶片、陶器以及蚌骨等遗存实物,还发现了秦代的墓葬。在卫聚贤先生当年发掘地,他们又根据地形地貌,得出新的论断,说在卫先生发掘地的东边一大片地域,应该是汉代大规模祭祀建筑群的配套生活区,而且紧邻这些遗址的道路,应该是当时的官道。综合当年卫先生的考古发掘和这两位专家的论点,进一步说明,我们村在汉代应该是区域性的高光胜地。

  说来也巧,2021年上半年,万荣县文物局在我们村,也就是“汉汾阴后土祠”发掘地正南方向200米左右的地中间,镌立了一块碑,名为“西杜村古遗址”,遗址存序时期为“东周——汉代”。我甚为存疑,现在的一片庄稼地,根据什么就命名为古村落遗址呢?后来得知是通过卫星遥感探测,经专家辨识方予以确定的。它记载得很详细,北至多长,南至多长,东至多长,西至多长,并精确到米,这就是科学的智能了。讲到这里,就不能不说,我们村的历史真的就像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清晰可见,源远流长。旧石器、新时器时期,就有人类活动,夏、商、西周就有部落在我们村的孤山脚下渔猎生活,到了东周、秦、汉,古村落的遗址便说明,社会已经发展为封建社会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后,我们村不知何故,便搬迁至古村落遗址正东200米的现址。村中现在还挺立的一棵苍劲葱茏的汉代古槐,就是建村立祖、绵延千年的物证了。几十年来,农村不断平田整地、兴修水利,时不时就挖出一些陪葬的古物陶器,请专业人员辨认,不是汉唐的,就是宋元的。到了明清,我们村的发展脉络就很清晰了。古建的庙宇、宗族墓冢的碑刻,以及古老的民居,上面都有详细的说明和记载。几千年来,不变的是这方山水和地脉,是这奔流不息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涓涓溪流。

  是的,民族的历史是由每一个乡村形成的,民族的文化也沉淀在每一个乡村中,而乡村的民风也都古拙纯朴。就拿对文字的敬畏来说,有两本古籍,一本叫《惜字征验录》,还有一本是《惜字图说》,讲的都是明清以来流传极广的“惜字”观念和对文字的崇拜。我小时候在村小念书,每日下午放学前,都要值日打扫卫生。一开始年龄尚小,听高年级同学说,打扫时,如发现垃圾里有废纸烂书,就倒在一个“字纸篓”的地方。当时,我也不知道这几个字咋写,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是一个教室和院墙夹角的地方,待废纸积累到一定程度,再用火烧掉。长大后,才知道这是“火祭”,是对文字的敬畏。乡村对传统文化的演绎,更集中的展现还是在民俗活动中。或治丧、或嫁娶、或过寿、或添丁,都是一场风俗大戏。事主们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帮忙的尽职尽责,各展技艺;看热闹的交头接耳、谈笑风生,好一派集会景象。乡村的节日更是有滋有味,或新年、或元宵、或中秋,都是自弹自唱、自娱自乐。既是团圆日,又是狂欢节,像一幅宏大的民俗图,尽情地展现着农耕文明的文化积淀。其实,在乡村也有严肃文化,集中地表现在祭拜方面,这应该是传统文化的核心。朱子治家格言曾曰: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意思是说,祭祀礼拜要庄重,要虔诚,要用心。过去每个乡村都有宗祠,每个家庭都供奉牌位,无论是丧葬嫁娶,还是逢年过节,都要祭拜祖先。虽然时过境迁,多有简略,但现在的乡村还不失这些环节。

  乡村是民族传统文化的集结地。从形成到完善,从普及到提高,从扬弃到创新,几千年来生生不息。置身于古老乡村,宛如在传统文化的海洋里濡染洗礼,生活在古老乡村,似乎时时处处都是面对古人见贤思齐。我们祖先的智慧、技艺和风俗,是经过多少年代的历练,才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才养育了我们一代又一代,留给我们的则是挥之不去的乡愁和萦绕心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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