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问的《家山归梦图三首》其一为:
别却并州已六年,眼前归路直于弦。
春晴门巷桑榆绿,犹记骑驴掠社钱。
诗句明快易懂,唯末句“掠社钱”三字对许多读者来说,难免费解。对“掠社钱”的理解与注释,林从龙、侯孝琼等著《遗山诗词注析》云:“古人以立春后第五个戊日祭土神,称‘春社’,这天击鼓撒钱,儿童以抢钱为乐。”贺新辉《元好问诗词集》之注与《遗山诗词注析》大体相同,也以“掠社钱”为抢拾所撒之钱。但撒在地上的钱,必是孩子们在地上抢拾,决不可能在驴背上抢拾。又元好问《雪中自洛阳还嵩山》诗有句云:“梦里西家掠社钱。”社日击鼓撒钱,当在可供游乐的公共场所或巷道,决不会在某家。可见元好问所云“掠社钱”,显非指孩子们抢拾所撒之钱。
调查山西方言,知“掠”字除了“抢夺”等义项外,又有“收取”之义。如因公益事业或群众性活动(一般为按理应收取、属公众自愿而非官府摊派)向各家收取钱或粮物之义,也就是将各家当出的钱物(多无严格数量规定、可多可少)收集起来,相当于现今所说的“集资”。山西至今仍有这种说法,如闹社火或办其他事,需用钱或物时则说:“向各家掠一些。”要救助遇灾难的邻里则说:“向每户掠一点钱。”元好问诗中之“掠”,即指收取。北宋司马光,亦山西人,奏议中数有“掠钱”语,虽非谓社钱,但亦有此义。
因凑钱喝酒叫“醵”,于是“醵”便有了凑钱、集资之义,如“醵金”“醵资”等词。如明代于慎行《田父》有“泥客携村酒,迎神醵社钱”语,《寿伯父九十赐爵》有“登山时复抛邛杖,对酒犹能醵社钱”语。由“醵社钱”可证,元好问“掠社钱”即收取所凑社钱。
不知是江苏、浙江一带方言中“掠”亦有收取之义,还是因元好问句而袭用,总之苏浙诗人诗中也多有“掠社钱”。如明末清初钱谦益《代里社迎神送神之曲》:“臂鹰老手还余我,伏腊鸡豚掠社钱。”明末清初汪琬《题杂画三首》其一:“隔篱猧子迎人吠,定是邻翁掠社钱。”清代查慎行《朝发小浆村暮抵紫溪途中口号》:“占城旱稻移秧蚤,四月村翁掠社钱。”亦皆以“掠社钱”指收取社钱。
社日活动所需之钱就是这样向各家收取的。《东京梦华录卷八》云:社前“市学先生预敛诸生钱”作社日时用项,陆游《雨晴风日绝佳徙倚门外》诗有句云:“白发庙巫催社钱”,《晚秋出门戏咏》诗有句云:“庙史犹来索社钱”,《书喜》诗有句云“社钱易敛庆秋成”,郭钰《社日》诗有句云“止酒聊输祭社钱”,皆可证。
由此可知,社钱指各家为社日活动所缴之钱,“掠社钱”是向各家收取社钱。并由此知道,元好问热心于公众事业,年轻时在家乡曾干过替邻里众人收社钱的差事。这类差事,通常都是尽义务,没有任何报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