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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曾来过

六人话兔⑤

  耿 凤

  那并不是一只传统认知里的兔子——没有雪白柔软如云朵般的皮毛、鲜红灵动的双眼,以及爱吃胡萝卜的三瓣嘴。它第一次趴在我怀里的时候,犹如两颗黑得透亮的玻璃球的眼睛,不时传递给我惊恐不安的神色,这与突然一个带有体温的幼小肉球贴近胸口时我的紧张类似,我们彼此排斥、又僵硬慌张地靠近对方,以寻求信任。

  它就这样闯入我的生活,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大概是父亲吧,大概是父亲在靠近门洞和南屋的夹缝中盖起了一栋红砖瓦房子,独属于这只新西兰棕兔的房子。房子分东西两间,同样大小,还配有比房屋面积更大的院落。我每天放学看它一眼之后,便扔掉书包转身去田地里拔草,至于拔的是谁家田地里的草,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所谓呢!

  风扑面而来,带着青草的青涩的清香味道。

  拔回来的草被我全部扔进棕兔的院子,它的满足大部分来源于此,每天的青草都是新鲜的,剩余的会被我清理掉。大概青草中的水分足够维持,我甚至不记得给过它水喝,哪怕一滴。它长得极快,秋天到来,它那软糯得总让我想到卡布奇诺的毛变得硬挺,其间夹杂了少量的灰褐色。再抱起它就有了重量,它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温顺地趴在我的臂膀上一动不动。这时候的风中没有了夏天浓郁的青草香,万物走向衰败,这是大自然的循环秩序。

  就是在消失了浓郁的青草香的风中,这只被我喂肥的新西兰棕兔也随之消失了。自此,我的臂膀空空荡荡,父亲盖起的房屋和院落也空空荡荡,当然,我放学后的时光也因棕兔的消失而黯淡无光。它是如何消失的?它是否真的来过?至今都是个无解的谜。或者,那不过是个雪藏多年的梦,在这个梦境里,一只新西兰棕兔完满地度过了它的一生,没有病痛折磨,没有灾祸劫难。而对于我来说,只是在两个季节交替间与一只动物有了短暂的交集。

  我属兔,总觉得这是个阴差阳错的事情。我该属虎,我常这样对自己说。一只在雪夜降临的兔子,难免会比一只夜幕下还在觅食的老虎更加可怜。母亲后来每每说起,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像是我往后的漫漫人生定是会挨饿的。无可逃避的,身份证上就那样明明白白地写着,许多事也如此,这并不是意外的个体事件。然而,自我出生的那天,就没有人把我朝着兔子可爱温顺的方向来养。

  是的,除了那个莫名出现又离奇消失的梦境中的兔子,要说跟我的属相能扯上关联的事儿,大概就是吃了。兔子吃啥我吃啥,周边人们总是这样言之凿凿地议论。即便近几年我尝试着吞掉一些荤腥,仍改变不了周边朋友的态度。

  在我24岁到来的那年春天,父亲53岁。父亲这一生行事干练,想来是他天性阔达与青年时期就入伍锻炼的有效结合所致。基因遗传的强大和他平日豁达甚至粗拙的教养,在我第二个本命年完美地展现出来——哄他吃药,管他戒烟,跑各大医院。那些个漫长的日日夜夜,犹如一座座难以逾越的高山,我时而像兔子,匍匐在父亲身边,时而像猛虎,穿过机关密布的丛林,不放过任何一丝给他健康生存的机会。

  我在两种动物属性之间艰难游走,不计疲累。可在那个月色即将爬上屋顶的晚上,“父亲身上的羽毛不见了,那对巨大的翅膀也不见了”。我忘了那晚的月色是否动人,只记得,那天的风,夹杂着来路不明的血腥的气息。

  在这前一天,我看着坐在床前的父亲盯着窗外,像极了一条快要风干的鱼。没有比我更知晓父亲心意的人了。我不顾母亲的叮嘱,帮父亲穿好外套和鞋子,挽着他的胳膊走了出去。

  父亲席地而坐,闭着眼,嘴角微微上扬。我问他:“凉吗?”他轻晃了一下脑袋,说:“不凉。”我坐在他身边给他剪指甲,他也只是听话地伸出手来,眼睛并未睁开。

  刚入秋的风,还是很柔的。我竟替他联想了一片田野铺展于眼前。那几天玉米刚收完,该播种小麦了。

  “一眼望不到头的麦田或许才是世界最应该有的模样,是上苍对人世的最大善意。”几年后,跟一个异地朋友晚间聊天,聊到我的家乡,这句话不经意间出现,让我心头瞬间涌现出那个和父亲席地而坐的午后,还有眼前无垠的质朴田野。想到此,又不免心生愧疚,一个生来在田间摸爬滚打撒欢儿的人,对植物的认知却少得可怜,甚至我曾每天为那只新西兰棕兔拔的草的名字都不知晓。

  初冬时节,天还未凉,叶子也没完全枯黄随风飘荡,我和同事老邢、小楠子午饭后在街边闲散地走路。市庄路我们一起走过了多年,它的四季更迭都在我们脚下远去,仿佛倏忽之间。路的南北两侧是高大茂密的槐树,那两只成年兔子就被关在铁笼子里放在其中一棵槐树下。灰兔跳脱机敏,在我们停下来驻足的瞬间就抬起前腿伏在笼子上;白兔安静慵懒,它始终卧在原地,直到我们离去,连眼神都不曾给予一丝。我弯腰瞧着它们,有那么恍惚之间,我出了神。

  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听到了风跨过山河经过我窗前的声音。书架上那只陶制的红色兔子安静地卧着,我从未动过地方,是前几年亚荣老师从唐山出差带回来的,她说我属兔,就买了一只陶土烧制的兔子送我。这只兔子小巧,也就五六厘米长,额头和后背还涂了童稚的花瓣和叶子,尾巴上一大一小两个孔,这让我把玩时误以为是陶笛,却忘了陶笛哪里有两孔的。神奇的是,它真的能吹出声响。

  纪复一纪,被风抚过的模样,刚刚好。

  (作者为某刊物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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