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人作太原侨,名士风流太寂寥”
傅山入住松庄当在清顺治十七年(1660)七月十五前,正逢松庄庙会期间。“早看东南晚看西北”,聊天侃地看大戏,到寺庙里吃大锅粥,为乡民治疾疗病也成为日常生活的重要部分。清乾隆年间平阳人士徐昆在《柳崖外编》记载:“余在阳城,得先生及寿毛手卷一轴,仙品也。开首一书札云:‘老人家是甚不待动,书是两三行,眵如胶矣。倒是那里有唱三倒腔的,和村老汉都坐在板凳上,听什么《飞龙闹勾栏》,消遣时光,倒还使得。姚大哥说,十九日请看唱,割肉二斤,烧饼、煮茄,尽足受用。不知真个请不请?若到眼前无动静,便到红土沟吃两碗大锅粥也好。’”
傅山曾有五言古诗《松庄雪霁独步至水峪口归赋老眼》,反映其松庄生活,及遗民苦闷:“老眼明春雪,东山揽卧云。敌泥高屐曳,防滑薄冰循。净界无人共,平林一鸟分。夕阳檐乳下,煮药闭柴门。”入住松庄后,“松侨”即成傅山新别号。作为明朝遗民,既已无国亦无家,自然太原人成了太原侨。“太原人作太原侨,名士风流太寂寥。榆次颇谙有孙盛,昭余不信产温峤。”
“河汾文献未全空,蛊上乾初有是公”
在松庄侨居期间,傅山通过交往游僧,以及采药、诊病、访碑、布道等机会,与各地遗民们建立联系。他先后交游于河南轵关、辉县,山东泰安、曲阜,陕西华岳、富平,及省内数十个县间,济世救人,传播思想,寻碑访古,交流学术。
在松庄,傅山接待了诸多大江南北著名的学者思想家,顾炎武(字宁人,人称亭林先生)是首位。二人有着相同气节与操守、相同的治学思想,且均以博学闻名,诗文更是轰动一时。故二人常常夜以继日促膝交流,诗歌唱和,感慨时局,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一次天已大亮,亭林仍在梦乡,青主直呼“汀茫久矣,汀茫久矣”,亭林惊醒后一头雾水。青主风趣解释:“子平日好谈古音,今何忽自昧?”二人不禁会心大笑。古音“天”字读作“汀”、“明”字读作“茫”,“汀茫久矣”即“天大亮了”。这一故事流传甚广,分别记之于王鸣盛《十七史商榷》与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中。顾炎武在其《广师篇》中这样评价傅山:“萧然物外,自得天机,吾不如傅青主。”
到访松庄的学者名流及明朝遗民,在碰撞思想、交流学术的同时,留下了诸多唱和诗文与佳话。李因笃乃陕西著名文人、“关中三李”之一,清康熙三年(1664)得见傅山于崇善寺酒会,遂作《席上呈傅徵君》诗称赞傅山“灿烂紫芝存古调,番番黄发长朋车”。其实,早在李因笃得到傅山书信时,即作《得傅徵君信》诗,将傅山与古时山西乡贤郭泰、王通相提并论,表达了对傅山其人其学的敬仰之情:“河汾文献未全空,蛊上乾初有是公。不卜同舟瞻郭泰,徒知中论拟王通。”
“最好缘山寻菊去,如今栗里是松庄”
傅山松庄居住十七八年,其学术思想多形成于此,山西文化圈的形成也交汇、碰撞于此。
在音韵学方面,傅山对《广韵》进行了详尽批注,用杜甫诗韵尾核对《广韵》收字读音,所引达万余句之多。在《霜红龛集》乃至《傅山全书》收录的文字音韵训诂札记,引用韵书、字书甚广,其中有些内容直接取自方言调查。在金石学方面,傅山大量考证民间田野古碑。朱彝尊在其《曝书亭集》中曾记载这样一件逸事:傅山采药平定山间,不慎坠入崖谷,时长不见动静。众人入谷营救时发现,傅山正在坠入的洞口考证碑石上北齐天宝年间文字,早已“忘乎所以”。
清初的山西文化圈是一个开放的系统,大江南北学者的参与交流,开创了音韵学、金石学与考据学的新方法,对晚明主观内省式的哲学空洞“清谈”进行否定与清算,并在深刻反思基础上对儒家学说正本清源。作为山西文化圈核心人物,傅山既尊重儒学的合理内核,同时又积极倡导子学研究,乃至佛道思想的研究,充分体现了傅山经子平等与经世致用的思想。
傅山松庄所居寒窑小院,虽无竹树交加,禽声上下,风自林出,花香袭人之幽,但也毫不逊色,常常是群英荟萃。阎尔梅在《太原秋望》一诗中,将傅山行馆松庄与陶渊明旧居处栗里作比,表明了对傅山田园生活的欣羡之情:“最好缘山寻菊去,如今栗里是松庄。”十七八个春秋的日日夜夜,在小小的几孔崖窑中,形而上者成宏论巨篇,形而下者成活人医术。既给后人留下了《霜红龛集》《傅山女科》等珍贵文献,也包括“爰集土语”“不文之饰”的《松庄寺祈雨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