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立进

　　编者按：在山西这片土地上，千年历史与人间烟火苍茫交错，呈现出中华文明的“重瓣花朵”。今天让我们一同走进3000多年前的晋国，走进文化遗产里的山西，探寻表里山河间五千年文明的厚重积淀，体验异彩纷呈的人文山西。

　　一片桐叶晋阳起，晋国自此兴百年。表里山河的山西由一片桐叶出发，从晋国走来。晋国作为三晋之源、山西之源，是中华文明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中华民族历史文化的发展具有深远的意义。

　　了解晋国所处时代的历史，势必要从华夏历史的源头进行一番梳理，明确晋国时期在中华文明历史长河中的地位。从垣曲出土的4500万年前的“世纪曙猿”，萌动出人类的第一缕曙光，到塔儿山下曲村两处3000年前的遗址发掘（天马晋侯墓地、晋国侯马遗址），实证山西为叔虞始封地。山西境内的500多处旧石器遗址、2000多处新石器遗址，可以清晰地展示出绵延不断而又生生不息的人类发展脉络，是研究中华文明从不间断持续发展的一个完整样本，实证了山西是古人类活动的重要地区，是人类文明的发祥地之一。这些既是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的重大成果，也是山西作为华夏文明根祖之地的有力印证。在周王朝近800年的历史长河中，晋国作为在这一时期独霸一方的强大诸侯，中华文明出现了第一个辉煌时期。不论是镐京东迁洛邑这一将周王朝分为西周和东周的历史事件，还是“三家分晋”将东周分为春秋和战国的历史事件，晋国都参与其中并扮演了重要角色。由此可见，晋国的盛衰与周王朝的盛衰息息相关，晋国600多年的国祚，完全可以称为中华五千多年文明史链条上重要的一环。

　　何以为晋

　　晋国历经37世，晋侯17世，晋公20世。《史记》中记载：“自唐叔至靖侯五世，无其年数。”

　　作为中国历史上时间最长的王朝——周朝，共传国君32代37王，享国790年。在近800年的周王朝历史中，西周时期的周王室，可谓是“赫赫宗周”（《诗经·小雅·正月》）“维天之命”（《诗经·周颂·维天之命》）。而东周时期的周王室，威严开始逐渐降低，诸侯争霸开始。东周的前半段为春秋，因孔子《春秋》而得名，出现了以齐桓公、晋文公为代表的“春秋五霸”。东周后半段为战国，以“三家分晋”“田氏代齐”为分界，因《战国策》而得名，韩、赵、魏“三家分晋”后仍能位列“战国七雄”，足见晋国之强大。

　　春秋与战国的区别是什么？在我看来春秋争霸是显威德，战争更像是在竞技，讲究礼仪、排场。打仗前，双方要事先约定时间地点，必须等双方排兵布阵完成后，才能开战；战败一方，只要跑出去50步，就不能追击；交手时，敌军有受伤的士兵，不能让他重复受伤；战争的目的不是消灭对方，而是使对方臣服自己。战国时期的战争，是为了置对方以死地，是你死我活，是为了占地盘。只要能打败对方，无所不用其极。可以这么说，春秋时期的战争是诸侯之间的名分之战，战国时期的战争是你死我活的土地兼并。

　　晋国从何而来？一般认为晋国是由唐叔虞的儿子燮父改唐为晋而来。而何以称晋？我们可以从三件青铜器说起。

　　先从叔虞方鼎讲起。该鼎是天马曲村晋侯墓出土的一件青铜礼器，目前由北京大学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收藏。晋侯墓就是叔虞儿子燮父的墓。叔虞方鼎具有显著商代晚期西周早期的特征，体量较小，这个鼎是目前发现最早的有叔虞名字的留世遗存。从鼎上铭文可知，周成王举行封侯大典，封赏唐叔虞，唐叔虞为颂扬成王美德、纪念自己因平叛有功受封而铸该鼎。

　　《史记·三十世家·晋世家》中记载：

　　晋唐叔虞者，周武王子而成王弟。初，武王与叔虞母会时，梦天谓武王曰：“余命女生子，名虞，余与之唐。”及生子，文在其手曰“虞”，故遂因命之曰虞。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乱，周公诛灭唐。成王与叔虞戏，削桐叶为珪以与叔虞，曰：以此封若。史佚因请择日立叔虞。成王曰：吾与之戏耳。史佚曰：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于是遂封叔虞于唐。唐在河、汾之东，方百里，故曰唐叔虞。姓姬氏，字子于。唐叔子燮，是为晋侯……自唐叔至靖侯五世，无其年数。

　　因为一场梦，周武王给这个孩子起名为虞，因为一场儿戏，一位春秋霸主的开国之君至此出现。

　　需要说明的是，唐国所在地曾是夏朝的疆域，有唐尧后代和夏朝遗民在这里生活的同时，也有大量少数民族杂居。叔虞作为周成王同父同母的弟弟，也曾有功于周王室，将叔虞封在唐地也是理所应当。

　　叔虞治唐，一方面与戎狄作斗争，一方面又与戎狄族群相处相融，实施“启以夏政，疆以戎索”治国方针，这与同一时期赐封于齐、鲁、卫所实施的治国方针“启以商政，疆以周索”明显不同。从方法论上讲，这一方针从夏墟和戎狄绕晋的实际出发，施行因地制宜、因事而异的“夏政”与“戎索”并举，具有民族区域自治的雏形，这也一直影响了之后晋国的几百年历史。

　　唐国立国后不久，出现了“晋献嘉禾”的佳话，天降祥瑞，黍谷长出“二苗共秀”，反映出当地五谷丰登的景象，体现了叔虞开拓奋进所取得的成果。可以说，叔虞是一位具有变革精神的国君。叔虞逝世后3000多年，虽然他的墓地至今没有找到，但1992年“晋侯墓地”的惊人发现却足可证明这一阶段就是晋国走向强盛的开拓期。

　　到叔虞的儿子燮父主政时，由尧王遗族和夏朝遗民所构成史称“怀姓九宗”的贵族势力，成为唐国内部的不稳定因素，燮父因此而将唐国迁都改国号，以削弱这些贵族。

　　尧公簋是2007年香港收藏家捐献给国家博物馆的一件西周早期的青铜器。铭文中写有“王命唐伯侯于晋”几个字。对该铭文的理解，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其中一种说法是：唐伯是周王对燮父的称呼，周王让燮父到晋地为侯，即晋国不是燮父改唐为晋，而是周王封燮父于晋。而另一种说法则认为：由“唐”改“晋”是经过了周王的册命，叔虞封唐，爵位为“伯”；燮父改晋，爵位为“侯”。这两种说法，一个改唐为晋，一个封地为晋，但有一个共同点都指向晋这一个地方，晋国就是这么来的。

　　晋侯鸟尊作为“20世纪中国100项考古大发现”之一，通过晋侯墓地及曲村天马遗址的发掘，展示了西周晋国的发展历史。从历史价值看，鸟尊器盖上的铭文“晋侯乍（作）向太室宝尊彝”发现了最早的“晋”字，3000年前的鸟尊成为晋文化源头的象征和代表，见证了晋国600余年的历史进程，见证了从3000年前晋国历史演变中走来的山西。晋，进也。鸟尊上铭刻的“晋”字，不仅承载了山西这方黄土地上的古老记忆，也承前启后，启迪我们将晋文化的进取精神、奉献精神融入新时代自强不息、改革创新的精神中，砥砺前行。

　　晋国兴衰

　　晋国的兴亡史要从晋国第一次对外战争说起，这是晋国历史上的一个重大转折点。晋穆侯七年（前805），晋穆侯随周宣王伐条戎败北，时值穆侯大儿子出生，为了记住这次败仗的耻辱就为这位未来的晋国国君取名为仇，有报仇的意思。两年之后的第二仗，穆侯出师伐戎狄于千亩（今临汾安泽北）大胜，恰巧夫人又在此时生下老二，穆侯因战功成名，就为老二取名为成师。仇就是后来的晋文侯，成师就是后来的曲沃桓叔。当时穆侯身边的人劝穆侯说，老大名仇，有仇敌之意，老二名成师，能成气候。如此一来，长幼相逆，恐怕会生祸乱。穆侯死后，穆侯的弟弟殇叔夺权成为晋主，公子仇奔走他国避难，4年后仇公子率追随者袭杀殇叔，自立为晋国国君，虽然这次内战并没有给晋国各方面造成太多混乱，但是却为后来的“曲沃代翼”埋下了伏笔。

　　晋文侯是晋国历史上一位杰出的君主，因“文侯勤王”协助平王东迁，“夹辅王室”而有功于周王室，提高了晋国在周王室的地位影响，利用周王室赋予的辅佐天子、代王征伐的大权，扩充实力的同时也扩大了疆域。晋文侯在位的35年间，晋国迅速崛起，出现了晋国历史上的第一次高光时期。晋文侯所施行的“尊王”与“吞并小国”方针，为历代晋国国君所效仿，开启了春秋晋国雄霸一方的时代。可以说，晋文侯奠定了晋国称霸的基础，晋文侯是起承转合的人物。文侯死后，晋昭侯即位翼都，封其叔成师于曲沃，称“曲沃桓叔”。按周代宗法制度，晋君是“大宗”，曲沃桓叔为“小宗”。而现实却是“曲沃邑大于翼”，曲沃的城墙已经远远超过了周天子所规定“伯”的规模了，甚至比晋国国都翼城都大。旁枝大于主干，小宗强于大宗，在历经67年的动荡斗争后，小宗取代大宗，成师的孙子曲沃武公伐灭晋侯缗（文侯一支）成为晋国国君，晋国由侯国晋升为公国，史称“曲沃代翼”。

　　“曲沃代翼”为晋国发展翻开了新的篇章，也为后来晋国的强势崛起作好了准备。第二年武公的儿子晋献公继位，献公开疆拓土，吞并17国，使38国臣服，出现晋国历史上第一次疆域大扩张的时代。在扩张过程中，晋献公“贡献”了两个成语——假道灭虢、唇亡齿寒。另外，晋献公还制定了一个对晋国后世影响极其深远的制度——“无蓄公子”，就是除太子外，国君的其他成年儿子不能留在晋国，这样一来虽然从根源上杜绝了强大公族的产生，却也给“政出家门”、卿大夫主宰朝政埋下了隐患。

　　晋献公死后15年，他的儿子重耳流亡19年后返回晋国成为赫赫有名的春秋五霸之一——晋文公。周朝时，很多贵族士大夫习惯于用马车的部件作名字，比如先轸的轸就是指车厢下面的四根木头做成的底框；赵鞅、商鞅、公孙鞅的鞅是套在马脖子上的皮带；重耳则是马车车厢左右两侧围栏上的把手。重耳在外逃亡期间，培育了一批和他同生共死的栋梁贤才，磨练了意志的同时也立下了雄心，这些都为日后重耳成为晋文公而称霸中原奠定了基础。

　　晋文公回国后推行了一系列改革。对内，重用人才，施惠百姓。他有一项内政改革对后世影响深远，即设六卿担任三军将佐。六卿出入将相，掌管晋国军政大事，可谓中国最早的内阁制度。对外，勤襄王平周王室之乱，声名大振。这是晋国第二次勤王，使得春秋初期沉默了200多年的晋国，再度“出圈”。周襄王得救，把河南黄河以北、太行之南8个县封给晋国，晋人称之为“南阳”。至此，晋国版图“始起南阳”，占据了中原争雄的前沿阵地。

　　“退避三舍”想必大家都很熟悉。就是讲城濮之战中晋文公兑现当年流亡楚国时许下的“退避三舍”诺言，令晋军后退，避楚军锋芒。楚将子玉不顾告诫，率军冒进，被晋军歼灭两翼，因此大败自杀。战后，晋文公大会诸侯于践土，至此建立起了以晋国为中心的春秋政治格局，进入了长达150年的霸业期。

　　晋文公前半生历经坎坷，后半生虽成霸业，但始终能够对当初的追随者以礼相待，做到了从谏如流，公正无私，赢得臣下的衷心拥戴。文公之后，襄公在崤山一战大败秦国，景公迁都新田，厉公鄢陵之战再败楚国，悼公中兴晋国复霸天下，至此晋国达到了鼎盛时期。悼公死后，平公大兴土木，不务政事，从此晋国霸业走向衰落。哀公时期“三家分晋”，77年后静公被废为庶民，复改唐姓。至此，晋国消失于历史尘埃中。

　　继往开来

　　晋国文化萌发于上古炎黄氏族时期，发轫于尧舜时期，肇始于叔虞治唐，流变于文侯勤王、曲沃代翼、献公扩疆，滥觞于文公称霸，承继于襄公励治、景公迁都，中兴于悼公复霸。由此而来的三晋文化不断发展,以其敢担当、重民本、尚大义、求变革的鲜明特征，体现了中华文化的核心价值，引领着历史前进的时代潮流，而且因变迁而出新，随发展而演进，经越千年而不衰，衡诸古今而不替，长期屹立于中华文化的高地，是构成中华文化的主干之一，到今天仍然是山西发展进步的重要支撑。

　　三晋文化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正是因为它具有持久的影响力，可以做到历久弥新。我们说“理在事中”，三晋文化或许只有从“负荆请罪”“退避三舍”“卧薪尝胆”“秦晋之好”“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等一系列深切若明、波澜壮阔的历史实践中，才能更充分地认识三晋文化的核心理念和品格。

　　三晋文化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核心价值理念，在今天看来对于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仍然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三晋文化作为重要的文化遗产不仅是历史的，也是现在的，更是会走向未来的。希望我们大家都能成为文化遗产的守护者！成为山西历史文化的传承者！

　　追星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与大家共勉。

　　讲座地点：太原市图书馆

　　主 讲 人：贾立进

　　时 间：2023年10月28日

　　贾立进， 太原市退休干部，研究馆员，晋中学院客座教授，山西水利职业技术学院“红澜筑梦思政教育工作室”首席专家。红色故事传讲人，致力于红色文化推广传播，历史文化探索研究。主编出版《太原解放》《太原解放纪实》《太原解放档案文献图集》《民国太原》《太原回眸》《民心工程》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