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我去北京王府井新华书店买书,在一个书架的角落里,发现了《屠海》《被捕杀的困鲸》《与狼共度》《鹿之民》四本书。这些书的作者是加拿大作家莫厄特,出版社为北岳文艺出版社。当时,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位对生态文学有贡献的外国作家,也第一次知道北岳文艺出版社。我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叫《被忽略了的莫厄特》,讲了我对四本书的认识和看法。
若干年后,我跟北岳文艺出版社再次结缘。有一天,梁衡老师打电话问我有没有时间,是否愿意和他走一趟,他要为家乡作贡献,组织中国作家看山西,走访吕梁碛口等几个地方。我欣然加入那次活动,写了《且看大寨》《碛口枣事》两篇文章,也结识了北岳文艺出版社的朋友。
回到家里,北岳文艺出版社的一位编辑向我约稿,他认为我应该出一本生态文学方面的报告文学著作,且多次叮嘱我。过了段时间,我把书稿交给他,作品顺利出版,书名是《大地伦理》(2015年出版)。2022年,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大湖消息》(沈念著)获得鲁迅文学奖,这和北岳文艺出版社的战略眼光、开放思维和广大视野都是相关的。这家出版社靠作品的品质、有代表性的著作,打造了生态文学出版的高地。
《大湖消息》出众之处
生态文学在我看来是以自觉的生态意识反映人与自然关系的文学。沈念创作的《大湖消息》是典型的生态文学著作,读后,我有三个方面的理解。
这是一部有自觉生态意识的文学作品。这句话不是贴上去的标签。当下生态文学受到重视是好现象,但也有不好的倾向。很多作品挂着生态文学的标签,其实就是游记,从一个风景区到另一个风景区游了一遍。不是写了草、写了树,带读者到大自然里看山山水水就是生态文学。一定要有自觉的生态意识,这种意识体现在文章的字里行间,是生态文学显著的一个标志。
这部作品有作者的亲历性。生态文学不是道听途说或在书斋里创作的。我们看看世界生态文学名著,都是某一领域的专家,写自己的经历、感受和对自然的思考。写作过程中,作者可能也不知道写了什么,是我们阅读之后,感觉到是生态文学作品。虽然沈念不是生态专家,是一位作家,但是从阅读中得知,他数次到洞庭湖,不像一般游者那样看,是真的深扎下去,与农民、渔民彻夜长谈,甚至借宿在他们家里。当代很多作家难以做到这一点。生态文学作家需要放低自己,低到与动物、植物、水底生物一样的位置,才能有敬畏之心、才能尊重它们,才能够在发现的同时去深度思考。
这是有审美追求的一部生态文学作品。作品文字的美,阅读几段就能感受到。舒缓的节奏,字、词、句很柔,同时也具有野性,不是原始社会的野性,是处在人与自然关系中对自然认知的野性。所有作品都要讲究审美,对生态文学作品的审美要求应该更高。
生态文学致远之径
此外,再谈一些我对于生态文学研究的思考。
生态文学是有立场的文学。这种立场就是敬畏自然、保护自然、顺应自然。对于一名作家来说,无论创作什么都有自己的立场,生态文学作家的立场要站在自然、生态的角度,以及人和自然关系的角度来理解,而不能仅仅站在人的角度理解。“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荆轲刺秦王,他明白自己此行必死无疑,但是他一定要去,为什么?因为他的立场是义。义在此时高于生命本身。生态文学作家也应该这样,不能单纯从经济角度理解。我原来对观鸟活动持赞成意见。当时作为国家林业部门的一名管理工作者,认为生态保护不能脱离地方现实,要和拉动地方经济结合起来。今天,我有截然不同的看法,我对观鸟活动持否定态度,因为观鸟带来的是对于鸟的困扰。如果从生态文学的角度、立场来看的话,作家要为自然,为这些不会说话的动物代言、说话。
生态文学是有根脉的文学。“生态文学”这个词汇在原始社会是不存在的,在“四书五经”里也没有,是18世纪工业革命之后,生态恶化、生态问题催生出来的现代词汇。虽然中国古代文献中没有生态文学,但我认为生态文学的根脉存在于古代文献中。
在老子的《道德经》中,我找到了根脉之一。老子对水的认识是那么的深刻。“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无尤。”“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在我看来是人对自然的认识,是用母亲看待婴儿的眼光来看待自然;俭,人类在满足生存发展的情况下,不要过度占有;不敢为天下先,人类的发明创造推动文明进步,也反向导致了人类的贪欲。另一条根脉在《论语》里,孔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等等,有生态文学根脉的影子在闪烁。
生态文学是有使命的文学。我对这个使命有了新的认识。明代王阳明曾在江西南赣剿匪,剿匪成功后痛心地说:“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生态文学使命的终极,就是破心中的“贼”。总结起来是八个字、四个词:节制、简单、不争、无为。
(作者系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本文为作者在《大湖消息》暨生态文学创作与出版研讨会上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