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急切地等待徐州老家亲人的扫墓通知，被告知时间后，匆匆购票上车。

　　望着车窗外的一抹斜阳，忽然发现这班列车正是6年前我和弟弟护送父亲的骨灰回徐州安放的那趟列车。

　　哦，算起来，父亲离开太原6年零6天了。从那天起，故乡与父亲紧密联系在一起，让我梦萦魂牵。几年来我往返于太原与故乡的路上，只为能看父亲一眼。列车呼啸前行，我的思念像铁轨一样长。

　　父亲李国涛1957年来太原，在太原生活了整整60年。父亲从风华正茂的青年到步履蹒跚的白发长者，从一名中学教员到一位卓有成就、受人尊敬和喜爱的作家、学者，太原是父亲成长、奋斗的地方，这里留下了父亲这个外乡人的汗水和足迹。

　　父亲曾动情地说：“我很感恩太原。”因为正是在太原，父亲进入文学领域，一路勤奋耕耘，收获了累累果实。

　　父亲热爱太原，也思念故乡徐州，在他的一些文章里抒发了浓浓的思乡之情。记得有一次我随手拿起一本书，读着里面白居易的《忆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父亲正在泡脚，他一下抬起头，不假思索，立刻吟诵出：“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我看见父亲的眼睛一亮，脸上忽然有一种神情，温柔而深沉。那是平时很少显露的，或许这首诗触动了父亲的心底，使他想到了故乡和故乡的家人。

　　枕上无眠。又想起父亲谈起过贾岛的一首诗：“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又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记不清当时父亲是怎么讲的了，只记得这是由乡愁这个话题引起的。父亲在《乡愁是一种文化》里说：“甚至乡愁也不只是对故乡文化的眷恋。对故乡以外的久居之地，也可以有乡愁。”父亲呵，您后来是不是也把太原当故乡了？故乡有时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人是会有第二个故乡的，父亲的第二故乡就是太原。我每次回徐州的时候，总会给父亲带一些他生前在太原喜欢吃的东西，我想父亲会觉得那也是故乡的味道。

　　在家里父亲的照片前，我喜欢放置两种物品，一件是茶杯，因为父亲喜欢喝茶；一件是电池。父亲步入老年时常常感到身体乏力，没有力气，我会给他买些西洋参、蜂胶、蜂王浆等补品，让他补补身体。父亲有时会说：“我像一块旧电池，没有电了，用完了。”每每这时我会无比难受，可又不知怎样宽慰父亲。每当回想起这一幕时，都让我心碎……

　　回到徐州扫墓，清明祭奠的仪式认真而肃穆。我们满怀敬畏和感恩之心添土，摆供，祭拜。

　　我把一节新电池，放在父亲墓前，希望父亲能量满满，身体康健，不再乏力。我抚摸着墓碑，抚摸着父亲的名字，我渴望感到父亲的温度。我的额头贴在父亲的墓碑上，泪水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清明祭奠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已有多年的传统了。每年清明，六叔都带领全家老小祭拜祖先。六叔是我们这个家庭的核心，他关心着每一名家庭成员，事无巨细。父亲笑称他为“族长”。而今这位“族长”也离去了，使得这个清明的祭奠更加沉重。

　　父亲对家族的影响侧重于文化层面，是文化的引领。父亲见多识广，风趣幽默。以前回徐州时，身旁总是围着许多人听他说话、和他聊天，平辈、小辈都喜欢他。

　　六叔则是一位实干家。在他70多岁时曾组织三次大型聚会，每次都有三四十个李氏家族的兄弟姐妹从全国各地赶往徐州，欢聚一堂。父母参加了第二次聚会，有些几十年不见的兄弟姐妹，在六叔的努力下得以相见。对于这个家族来说，这几次聚会有着不寻常的意义。

　　父亲和六叔是这个大家庭的两面旗帜，现在这两面旗帜前后倒下，留下永远的空寂。

　　扫墓回来的路上猛然想起，我忘记擦掉父亲墓碑上我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