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向荣

　　文学写作是苦差。十年寒窗称得一苦；挖空心思著锦绣文章是二苦；为写作守一生为常人所不忍是三苦。

　　文学写作这样，各门艺术的劳作无不如此。

　　幼年看戏，只看花花绿绿，人物闪耀。听得“夏练三暑，冬练三九”，不胜唏嘘。细究戏中角儿的一招一式，那戏剧里“打棍出箱”是惊艳的，那跷功、翎子功、担子功、扇子功无不奇绝。戏中有乾坤。初识音乐，是听歌。听歌是散漫的，按钮打开，一首接着一首，一曲接着一曲。偶见沉静寂寥的山岗上的吹笛人，笛声时续时断。那笛声回荡在田野，回荡在天地之间。盲人说书的桌面摆着喇叭、唢呐、大镲、小镲，还有那锃亮的铜锣、喜人的小鼓，二胡抱怀，梆子握在手心。也曾站在戏班的乐池边，看一班人吹拉弹唱，成一体统。真正感受到乐器有生命，是在剧院。几十上百人，人手或笛，或镲，二胡、喇叭、琵琶，指挥家的手轻轻一点，带起一片乐声，如吟如唱，激越如雷，舒缓如水。

　　书法绘画，手中一枝笔，那笔各式各样。书法绘画之人，屋中一大桌案，案上铺一毛毡。那宣白的毛毡无穷之大，存无穷之力。笔行毛毡之上，如犁行田野。书家的字如墨的画，竖横勾笔如将军点兵。作画如书，三笔两笔描出山水房屋、亭阁花朵。书与画均从那一笔开始，却是笔到之处，那房屋是雅致的，花朵因风而开，远远的山脉半隐于雾中，潺潺的溪流似有水声。这书与画三笔两点的背后有着20年、30年磨炼，是功力一点点积存的果实。

　　摄影艺术不只是炼就一双审美的眼睛，贵在作品多得上天成就。摄影人先不提学问经验和技巧，只说那从早到晚、日复一日的守候成为一种磨砺。那浓雾弥散或者彩虹出现诸般的天地造物，像是专为摄影人准备的礼物，常常给摄影人以惊喜，成为摄影人最大的慰藉了。

　　那曲艺、舞蹈、杂技等艺术无不如上所述。耐得住烈火的煎熬才得悟空的火眼金睛，那数九寒天的腊梅独得清空艳丽。热爱文艺的人甘愿受磨砺之苦，耗尽一生行走在各门类艺术的道路上。

　　文学艺术是手工劳作。写作是劳作，唱戏是劳作，书法绘画是劳作，摄影是劳作，曲艺杂技是劳作。它们不只是劳作，而且是怀有古意的手工劳作。文艺的手工劳作是慢的。它的慢表现在手法成熟之慢，表现在成熟之后运作之慢。这种慢，远离物质生活，孤独地存在，沉默地表达。只有这样，才能令文艺人的个性得以施展，才情得以抒发，灵感得以腾飞。

　　文艺的手工劳作是美的。它的美表现在从生到熟的艰辛之美，表现在成熟后挖掘和创造的呈现之美。文艺创造者是在打磨文艺作品，也是在展现时代的精神气象。创作的作品如新生的婴儿，各具天然姿态，感动着人类、社会。文艺作品是沉默中迸射出的火花。火花四射的美好和光亮昭示文学和艺术在人们生活中的重要性。文艺不仅给社会和整个世界增添声色和光彩，重要的是给世界增添不可或缺的精神力量。我们读书、看戏、听音乐、品书画，文艺在给我们带来愉悦的同时，会给我们情感的满足、审美的智慧、道德的提升、灵魂的拯救。

　　文艺的手工劳作藏有传承之美。“恢万里而无阂，通亿载而为津。俯贻则于来叶，仰观象乎古人。”这是西晋文学家陆机《文赋》里的话，艺术一样脉脉相传。这便是树有根底，水有源头。这种对源头的探索，表现在文艺的创作过程中，表现在文艺的研究文字里。文学艺术创作不能凭空而来，“万卷书”是必读的。戏剧、音乐、书法、绘画一样从学习中来。这些艺术从手把手学习中来，从艺术研究的成果中来。比如：一篇研究戏剧的文章，由金墓出土文物写对河东杂剧的探源。又比如：一篇研究音乐的文字里，有对于盲艺人手持古乐器的有趣记载。文学和艺术的历史是一代又一代人汗水的凝聚，更是思想的结晶。文艺是火种，历朝历代投身文学艺术的人们默默地劳作，将几千年的文艺理想延续下来。文艺的传承带有古人的人文气息、道德崇尚，将几千年文明保留至今。这是文艺的力量。文艺的传承，有着历史沉淀过的真实和纯净。

　　我们的文艺是一棵大树，它不是容易成长的杨树，它是椴树、楠树，是可造的宝贵之材。我们文艺人一代又一代满怀信心，为着文艺的发展传承，忠诚守候，薪火相传。神话传说中西西弗拼尽全力将巨石一次次推往山顶。我们热爱文艺、从事文艺的手工劳动者，头顶巨石，周而复始，姿态纷呈。被推举的那石头终将会又一次跌落，但每往上举一次，带着时代的印记，有其独特的经验和意义。

　　天赋总是有限的，热爱文艺的人用有限的才华创造了无限的美。愿每一位真心爱着文艺的同行者，永怀敬畏之心，勇敢地、辛勤地奔赴在各自的劳作道路上，开拓新的“疆域”，以回应人们多样的呼唤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