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琳
爸爸的夏天,总是从忙乱的搬家中开始的。
我的老家在农村,几十年来,乡里乡亲都熟络得很,照爸爸的想法,他就一辈子在村里住着也挺好。
不过人总是在不断选择和比较中活着。多年前因为看到很多人在县里买房,爸爸也动了心思,在县城里买了房。爸说:“我这一辈子总算让你们娘俩住上城里的房了。”
事实上,爸妈和我对城里的楼房并没有太多热情。单说村里的小院就是一个宝藏,黄瓜、西红柿、茄子,红的、紫的、绿的……爸妈总是满满当当种一院,等到夏天枝叶茂密的时候,连下脚的地方都显得那么局促。
家里还有一亩多地。一年种玉米,一年种小米,田间畦头再栽些豆角、土豆。有时邻居串门,会把他家种的辣椒、扁豆拿一些过来,走时带些我们家的大葱、蒜苗。所以夏天在村里总是瓜菜丰足,自得其乐。
门口有两棵大枣树,树冠巨大,即便是骄阳似火也能给门前留下一片婆娑树影。那是从老院留下的种子养起来的。我妈念旧,当初从山上的老院搬到山下新家时,留了一些枣树种子,精心侍弄了几十年,长得郁郁葱葱,高出屋顶一大截。每逢大枣成熟,红厚肥实的枣子伴随着打枣杆如雨洒落,落地时犹如兔跃星坠,让人不由得生出开心与欣慰。
我家门口是一条大路,原来是土路,下雨免不了泥泞,后来新农村建设硬化道路,又增设排水渠,几番下来变得干净整洁,前几年又上了两排新能源路灯,让村里的道路和城里也没什么区别了。夏日晚上7点以后,各家都放下手上的活计,来到路上纳凉。人们三五成群,打牌聊天,跳舞唱戏,热闹得很。或有三三两两结伴散步,走过哪家门口,就停下来听人说道说道,然后再走向下一个门户——村里的门是向来不锁的,来的不是三婶就是二叔,没有封门闭户的必要。
城里房子虽然有百般不适,但是冬季集中供暖却是一个明显的好处,于是我们家就逐渐形成了冬天在城里猫冬,其他三季回村里居住的习惯。
然而,毕竟北方的冬天是漫长的,寒冷的空气凝固了时间,浓重的铅云压缩了空间,爸妈在城里的房子里过着温暖又乏味的日子,眼巴巴等待春天的到来。我从省城回来时,最多看到的就是两位老人拿着手机发呆。爸总抱怨:“这冷天时间也太长了,今年冬天把春天都顶过去了……”这些话,我每年听到基本都一样。
于是每到这个时候,我和妈都在小屋中默默地收拾着回村的东西,一边祈祷夏天快点到来。
最近的这个冬天似乎真如爸所说,冷得生硬而长久,今年过了清明好一段时间也没有放暖。爸说别急,清明一过就放暖了。他说给我们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为了早点结束这个“难熬”的冬天,也为了即将到来的盛夏时光。
终于,在立夏之后某个清朗的早晨,我们一家人热热闹闹地搬家回村里了。
这一刻,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仿佛回村去接受某种嘉奖似的。这种情绪也影响了我的爱人,虽然他对这其中的真实原因也是一知半解,但是并不妨碍他笑容满面地开车在大路上飞驰。
夏天的早晨永远是明亮的,湛蓝的天空上点缀着几团白云,胖乎乎的仿佛孩子的笑脸。风是清凉的,犹如温柔的手抚过我们的身体,于是蜷缩了一个冬天的身心都敞开了,好像蒲公英般轻盈地跳动着,飞在路上,飞在空中。
终于回到村里。大门照例是由爸来开的,仿佛一个重要的仪式。随着长长的钥匙轻轻拧动门锁,“咯嗒”一声——
这个属于爸爸的夏天,便扑面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