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晓峰

　　考古的意义不仅仅在于用心地探究地下的历史遗存，让埋藏许久的古代遗存重见天日，更在于通过这些遗存拨开时空的迷雾和积尘，填补历史的空白，昭示和还原历史的真实。

　　这是我在江西省南昌市海昏侯西汉大墓考古发掘现场及随后在江西博物馆看到“惊世大发现——南昌汉代海昏侯国考古成果展”时深刻的心理感受。

　　海昏侯西汉大墓的发掘是中国考古史上的一大惊喜，被评为“2015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海昏侯刘贺主墓出土的前所未有的巨量黄金（金器总数约480件，总重115公斤，包括金饼385枚、马蹄金48枚、麟趾金25枚、金板20块），佐证了西汉黄金储量惊人的文献记载；出土的总重10余吨达200余万枚的五铢钱，展示了西汉空前强盛的国力；出土的编钟、编磬及金车、鼓车则见证了“礼乐”的复兴；出土的“孔子屏风”和总数近万枚的竹简、木牍，更是说明在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尊孔崇儒已经成为了西汉时期的时代风尚；还有大量的青铜器、玉器、漆器及车马坑等，2万余件文物涉及西汉的政治、经济、美术、文学、乐舞、工艺诸多领域，将史书中西汉王朝的繁盛与奢华绘声绘色地展现在我们面前。

　　但更让我震惊的，是海昏侯西汉大墓考古发现对墓主人刘贺形象的真实还原。

　　海昏侯西汉大墓的主人刘贺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从封王到皇帝又沦为侯爵的悲剧人物，他的人生跌宕起伏，极具传奇色彩。

　　刘贺的爷爷是汉武帝刘彻，他的奶奶是著名的《佳人歌》中的主角李夫人：“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许是李夫人的缘故，其父刘髆很受汉武帝喜欢，将他封为昌邑王，却不幸早逝，刘贺年仅5岁便成为第二代昌邑王。

　　刘贺的人生巅峰位于西汉元平元年即公元前74年，这一年汉昭帝刘弗陵生病去世，昭帝无子，权臣霍光在皇族中遴选出年纪尚轻又无执政经验的刘贺继位大统，成为西汉第九任皇帝。但刘贺登基仅仅27天便遭废黜，史称汉废帝。

　　刘贺落寞地返回故土，在严密的监视中，大门常年紧闭，只开小门，战战兢兢地虚度着自己的余生。西汉元康三年春（前63），汉宣帝一纸诏书又将刘贺分封到千里之外的海昏县为侯，海昏县的“海”指鄱阳湖，“昏”是太阳下山的位置，也就是西边，海昏便是鄱阳湖以西的意思。西汉神爵三年（前59），34岁的刘贺在愤懑中走完了自己的生命历程。

　　史书中的刘贺长相猥琐：面部青黑，小眼睛，鼻子尖而低，须毛稀疏，痴癫昏聩。这样的记载令人生疑，以汉武帝的英武和李夫人的倾国倾城，其嫡孙刘贺长相怎会如此不堪！当然，这仅仅是猜测，但海昏侯墓海量的考古发现，真的让我们可以在史书之外，从文物的角度，发现和还原出另一个与史书记载迥然不同的刘贺，它可能比《汉书》《资治通鉴》客观和真实得多。

　　海昏侯西汉大墓结构采用的是汉代居室化布局，主椁室分为东、西两室，东室是海昏侯的卧室，西室是海昏侯的书房。一个不学无术的废帝，在墓葬中怎么会设有书房？出土的“孔子屏风”和《论语》《礼记》《易经》等典籍的书简，表明其似乎并非不学无术之徒。博山炉、连枝灯、围棋盘、砚台等雅玩，看得出刘贺具有一定的品位格调；成套的编钟、编磬，偶乐车上的錞于、铙、建鼓，加上笙、箫、瑟等乐器，则可看出刘贺极好雅乐。

　　其实，即使史书中的刘贺行事荒唐、劣迹斑斑，但我们依然可以捕捉到其善良真诚的影子。刘贺被废后，从昌邑国追随他的近臣200余人被杀。临刑时，这些人“号呼市中”，高呼“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由此看来，刘贺被废，最大的可能是不甘沦为霍光的傀儡。

　　所以，考古发现和研究真的可以帮助我们把朦胧的历史看清晰。

　　海昏侯西汉大墓考古研究还在继续，蒙在刘贺身上的历史尘埃正在一点点地被清除，历史终究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随着海昏侯西汉大墓考古研究的不断深入，考古一定会显示出它巨大的能量，还原出刘贺真实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