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宝心

　　赶考长廊是雁丘园重要景观之一。廊中曲径通幽，抬头见联，与不时旁逸斜出的绿植蔚然成景。现撷取其中精妙加以解读。

　　联一：

　　林高风有态

　　苔滑水无声

　　此联取自元好问诗《山居杂诗六首》（卷十一）其一：

　　瘦竹藤斜挂，丛花草乱生。

　　林高风有态，苔滑水无声。

　　清人李光廷《广元遗山年谱》附录组诗于嵩山时期总录中，认为其应于金宣宗兴定二年（1218）至金哀宗正大四年（1227）期间诗人移居嵩山时作。元好问在嵩山的居住地，应在靠近太室山的少室山“南溪”附近，不会有组诗其五所言“断桥堆聚沫，高树阁浮槎”之特大暴雨所形成的洪灾。本集卷十一有《长寿山居元夕》诗，作于“戊子（1228）冬十月长寿新居成”（卷一《行斋赋》）之罢内乡令丁母忧后。内乡一带常见的特大暴雨洪水泛滥，《观淅江涨》（卷一）“淅故以江名，暴与众壑会。初惊沙石卷，稍觉川谷隘。雷风入先驱，大块供一噫。千帆鼓前浪，万马接后派……仿佛千丈潮，恍与海门对”，描述了源出河南卢氏县熊耳山、流经今内乡的淅江众壑会聚江水暴涨泛滥成灾的状况。长寿山居在今内乡东南淅江与丹水汇合之地，与组诗描述的洪灾吻合。由此看来，组诗应作于金哀宗正大六年（1229）至正大八年（1231）居长寿山期间。

　　杂诗，指随所遇所感而发的兴致不一之诗。组诗其一从高低远近的角度截取了四幅画面，有声有色地描述了心旷神怡的景致，内寓离内乡县任后无官一身轻的惬意心态，可合观《长寿新居三首》（卷七）：“卜筑欣成趣，归耕觉有涯。迎门顾儿女，今日是山家。”

　　联二：

　　暖日烘晴昼

　　轻寒护晓霜

　　此联取自元好问词《南歌子·冬景》（《遗山乐府》卷五），现解读全词于下：

　　暖日烘晴昼，轻寒护晓霜。小春庭院绕天香。仙佩珊珊，来自五云乡。庭下芝兰秀，壶中日月长。要看鬓绿与瞳方。一笑人间，千岁饮淋浪。

　　小春。农历十月。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卷三引《初学记》：“冬月之阳，万物归之。以其温暖如春，故谓之小

　　春，亦云小阳春。”天香，芳香的美称。诗词中常特指桂、梅、牡丹等花香。郭沫若《梅花树下醉歌》：“你从你自我当中，吐露出清淡的天香。”十月梅花怒放，见欧阳修《渔家傲》：“十月小春梅蕊绽，红炉画阁新装遍。”开篇三句紧扣词题，用点染法，从感觉、视觉、嗅觉等角度，描述了初冬清晨红日送暖、大地寒气未退夜霜仍存、庭院梅花怒放芳香萦绕的惬意景象。

　　“仙佩”二句紧接“天香”，聚焦于梅花，把它拟人化，想象为仙女，并追想她从天而降、玉佩玎玲高洁飘逸的情形。珊珊，玉佩声。杜甫《郑驸马宅宴洞中》：“自是秦楼压郑谷，时闻杂佩声珊珊。”亦兼指高洁飘逸。袁枚《随园诗话》卷一引清奇丽川《和高青丘梅花》：“珊珊仙骨谁能近，字与林家恐未真。”五云乡，仙人居住的地方。宋张君房《云笈七笺》：“有绝空之宫，在五云之中，王灵仙母、金华仙女常所游也。”前蜀徐太妃《丈人观》：“不羡乘鸾入烟雾，此中便是五云乡。”

　　下片转写由美好的环境生发出的效应。“庭下芝兰秀”，典出《世说新语·言语》：“谢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车骑（谢玄）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壶中日月长”本谚语“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谓畅饮美酒，其乐无穷，且可益寿延年。瞳方，典出晋葛洪《抱朴子·祛惑》：“《仙经》云：‘仙人目瞳皆方。’”《南史·陶弘景传》：“《仙书》云：‘眼方者寿千岁。’弘景末年，一眼有时而方。”三句由子孙出类拔萃称心如意，到日饮美酒心情欢愉，再到期待黑鬓方瞳之返老还童益寿延年，环环紧扣，步步推进，渐入佳境。

　　末二句直抒心愿，用对比考量的方法，表达自己对人生道路方向的取舍：“一笑人间”，指对世间凡夫俗子向往的功名利禄嗤之以鼻、一笑置之；“千岁饮淋浪”是全词的重心所在。词人既要生命的长度，更要尽情随性放怀杯酒提高人生的质量——“百年都合付醺酣”（《临江仙·孟津河山亭同钦叔赋，因寄希颜兄》）。淋浪，杯酒流淌貌。

　　联三：

　　烟光藏落景

　　山骨露清秋

　　此联取自元好问诗《九月晦日王村道中》（卷七），现解读全诗于下：

　　水涸沙仍湿，霜余草更幽。

　　烟光藏落景，山骨露清秋。

　　坐食知何益，行吟只自愁。

　　随阳见鸿雁，三叹惜淹留。

　　郝树侯《元好问诗选》谓王村在登封（今河南登封市）西乡，未言所据。李光廷《广元遗山年谱》据末二句定为兴定二年（1218）蒙古军侵占河东（金路名，今属山西省）时作。元好问在三乡和移居嵩山初期，思归之作甚多。后国势日衰，归乡无望，诗中此意渐趋淡化。此诗当移居嵩山之初作。

　　晦日，农历每月的最后一天。诗人在秋去冬来之际，在登封西乡的路上行走，感伤流落他乡无以为生，选择清冷的景物及凄凉的情事，表达了游子思乡归期无望的凄凉情怀。

　　前四句写景，寓情于景：清溪因日久无雨业已干涸，绿草被霜打后蔫巴枯暗，云烟风光在夕阳惨淡中渐渐落幕，山林叶落裸露出山中的岩石。

　　后四句抒情，情中有景。坐食，此指没有收入只有消费，即俗语所云“坐吃山空”。行吟，边走边吟。《楚辞·渔父》：“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句用此典，谓自己“吟似候虫秋更苦”（卷八《秋怀》）。随阳，跟着太阳运行。《书·禹贡》“阳鸟攸居”孔颖达疏：“日之行也，夏至渐南，冬至渐北。鸿雁之属，九月而南，正月而北。”唐李冶《送阎伯均往江州》：“唯有随阳雁，年年来去飞。”三叹，多次感叹。淹留，滞留。三国魏曹丕《燕歌行》：“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末二句用意同本集卷七《八月并州雁·三乡时作》：“南来还北去，无计得随君。”卷六《续小娘歌十首》其六：“雁到秋来却南去，南人北渡几时回。”

　　《金史·宣宗中》载，兴定元年（1217）至兴定二年（1218）秋蒙古兵攻占河东，收代州，下太原。诗人深感归期无望，“并州近日风尘恶，怅望乡书早晚回（卷十《郁郁》）”“旅食秋看尽，行吟日又斜。干戈正飘忽，不用苦思家（卷七《老树》）”“行役鱼赪尾，归期乌白头。中州遂南北， 残息付悠悠（卷七《落魄》）”，皆是这一时期的诗作，可合观。（上）

　　图①楹联：林高风有态 苔滑水无声

　　图②楹联：暖日烘晴昼 轻寒护晓霜

　　图③楹联：烟光藏落景 山骨露清秋 白尚立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