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 魁
2008年夏,北京奥运会召开前,我辞去当时的工作,准备9月去上海读研究生。那时我已写了4年小说,在各文学刊物发表了几篇作品。这忽如其来近3周的空档期,我没有选择去旅游,而是回到山西老家,陪伴已80岁高龄的爷爷、奶奶。和老人生活在一起,时光过得总是很慢,闲来无事,就琢磨写点东西,小说《莫塔》就是那个时期开始动笔的。
《莫塔》前后写了3个半月,初稿4万字。写下开头第一句时,我还在晋南小城,炎炎夏日的午后,终稿时我已身处秋雨连绵的华东师范大学闵行校区图书馆。我记得那是个雷雨天,我将装订好的《莫塔》打印稿,小心翼翼地装进档案袋,一大早乘坐公交车前往离学校最近的吴泾镇邮局,寄给《上海文学》时任编辑崔欣老师。
稿子寄出的头一个月,我和多数文学写作爱好者一样,几乎每天会定点去翻看宿舍楼外的公用邮箱,心情既期待又紧张。期待的自然是能收到编辑部的拟用稿通知,紧张的则是担心稿件寄回来,附带一封“无情”的退稿信。这样前前后后,自我折磨了一个冬天,2009年,元旦假期最后一天,我在宿舍百无聊赖地玩着电脑游戏,浏览器猛然跳出一个弹窗,我以为是垃圾广告,正要点击关闭键,瞥了眼看清,是有一封新收到的电子邮件提醒,寄件人来自《上海文学》编辑部崔欣。
那封邮件并不长,崔欣老师开门见山地说,小说《莫塔》整体来说还不错,已过一审,报了二审,最终能不能发表,还需要走相关审核流程,请我耐心等待。我几乎是屏住呼吸,读完那封不足百字的电邮。我第一时间回复了崔老师的邮件,除了表达我愿意继续等待进一步消息外,还写了些笨拙的感谢话语。
又过了两个月,2009年3月初的某个傍晚,有串陌生号码连着给我打了数个电话,我因打球而错过接听。我赶忙回拨过去,刚一接通,电话那端传来一位男子浑厚的声音:“吕魁好,我是《上海文学》编辑金宇澄,也是你的小说《莫塔》的二审责编,你的这篇小说有特色,故事性也算完整,但我这边还是有些修改意见,你看这几天你什么时候方便,来一趟《上海文学》编辑部,我们当面聊下稿子。”当时我怎么回答的,如今早已记不清,但我记得或许是刚打完一场篮球赛的缘故,接听金老师电话时,我的心脏怦怦直跳,电话挂断好半天,我都兴奋得回不过神来。
到了与金宇澄老师约好的改稿日,我按时赴约。金老师办公室并不宽敞,甚至可以说是逼仄,屋内各个角落都堆满了期刊书报。他桌前的打印稿件一摞摞,犹如小山。金老师找出我的稿件递给我,我搭眼一看,红蓝两色笔的批注密密麻麻,就连错别字,金老师都一一标注出来。金老师就小说《莫塔》提了七八条修改意见,因时间久远,有些我已记不太清,只记得他说:“目前这一稿,小说结尾部分基调略显灰暗,建议结尾重写,能让读者看到希望,不要读起来太压抑。”我谢过金老师,拿着他改过的稿件,如同取走考试卷的小学生,既羞愧又略紧张,出了他的办公室。
我基本遵照金老师提出的修改意见,将《莫塔》重新改写,全文字数也从最初的4万字,删减到3.3万字。我又一次鼓起勇气,把修改稿寄给了金老师。这一次我没有等太久,大概两周不到,我就收到金老师发来的电子邮件,他先是肯定了我的修改,紧接着告诉我,因《上海文学》近期积压稿件较多,《莫塔》即便近期送三审,刊发出来最快也得是来年下半年。金老师问我是否愿意等,同时又说,他认为修改后的《莫塔》质地不错,建议我可以先发表在其他文学刊物上,日后待我写出满意稿件,再向《上海文学》投稿也不迟。
之后,《莫塔》有幸发表在《人民文学》2009年第8期(总第六百期)新锐作家专号。更幸运的是,《莫塔》还是那一期的头条。《莫塔》发表后,《小说月报》《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等相继转载,并入选了当年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2009年中国中篇小说精选》,还卖出了影视版权。也就是从《莫塔》开始,我算是真正走上了文学写作之路。文学评论家和一些编辑老师认为《莫塔》算是我的成名作,这点我较为认可。自《莫塔》发表后,我有了更强的写作冲动,在《大家》《百花洲》《山西文学》《文学界》接连发表了7篇中短篇小说,进入了创作澎湃期,也出版了第一本小说集《所有的阳光扑向雪》。
《莫塔》发表后,我给金老师发了条短信,大意是向他汇报我的创作近况,并对金老师给予我的帮助表示感谢。我明白,《莫塔》能获得成功,与金宇澄老师前期对这篇小说给出的修改建议密不可分。是金老师让我认识、学习到,一位优秀的文学编辑是怎样帮助写作者打磨作品,呈现出它最好的一面给读者。
颇为遗憾的是,那之后我与金老师再无交集。又过了几年,金老师从幕后走向台前,也写起了小说,且出道即巅峰,一部《繁花》更是获奖无数。电视剧《繁花》2023年底播出,我追剧追得不亦乐乎,每当看到片头出现“原著金宇澄”,就会想起,多年前初春的上海,我去金老师办公室,听他讲稿子的那个下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