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娟

　　清一色的黑塑料袋包裹肆意滚落在客厅与卧室的各个角落。一个身着黑 T 恤与黑裤子的女人，正蹲着身子，全神贯注地对这些包裹进行分类规整，那模样恰似物流公司的分拣员。若不是我开锁推门的声响惊动了她，她仿佛能在这堆积如山的包裹里悄然隐匿身形。

　　父亲在电话中说，这家人只是来瞧瞧房子，未承想，人和行李竟一同抵达。我表明自己是房东的女儿，来此是为了与她签订租房合同。听闻此言，她原本抬起的头缓缓垂下，操着含混不清的方言说，她老公一会儿回来。无奈之下，我只好暂且出去，等她丈夫回来。半小时过去，却仍不见她老公的身影。我心想，不如趁此间隙给她念念合同内容。

　　当我念到为避免家中物品损毁，租客需缴纳1000元押金时，她猛地抬起头，语气坚定地回应：“绝对不会。”我接着念道：“注意用电用气安全，一旦……”她直接打断我，断然说道：“那不可能！”

　　终于，她的丈夫回来了。他满脸洋溢着笑意与诚意，说着一口我们县的山区方言。签订合同时，我留意了一下他身份证号里的出生时间，1973 年。

　　次日夜晚，男人打来电话，唤我过去，言称他老婆有事找我。我恰好也住在这个小区，几分钟便能抵达。此次一进门，我着实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客厅被女人收拾得洁净如新，我们那灰色的沙发上，罩着带有金线流苏的绣花麻布沙发巾。这沙发巾显然有些年头了，然而，在有些人手中，旧物亦能焕发出独特的性格与温度。你仿佛能想象到她在阳光温暖的午后，一次次耐心搓洗它的情景，还能想象她将其罩上沙发时，仔细抻平每一道褶皱的模样。客厅角落里那台坏掉的双开门冷藏柜中，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她的锅碗瓢盆。无论是白瓷碗，还是不锈钢盆，皆亮汪汪地闪烁着光芒。

　　我暗自欣喜，庆幸遇到了如此好的租户。她说叫我前来，是为了告知我家中还有几处损坏的设施，生怕明年还房时我会扣她的押金。

　　一把擦得锃亮的紫红色木椅子，放置在她儿子的床头。她指给我看，椅子的坐板已然与椅子分离，轻轻一动，还会摇晃。她说因不能坐，便给孩子放睡觉前脱下的衣服，这是一处。我微笑着点头，说道，这些属于正常损毁，即便坏了，我也不会扣你的押金。她却坚定地回应，那不能，弄坏就要赔。还有地板，一共四处。

　　在此过程中，我顺势将她屋子的每一间都参观了一遍。三个卧室、三张床，皆被她整理得如同大炕一般。我记忆中的家里大炕，便是贴墙而筑，母亲在炕上铺上自己缝制的棉花床垫，靠墙整整齐齐地摞着一家人的被褥，上面还苫着一块母亲亲手绣的牡丹喜字图的的确良方巾。这个女人与我的母亲如出一辙，她的气息、她的温情弥漫在家里的每一张床铺。

　　我情不自禁地夸赞她，你好能干哦。她展颜一笑，略带羞赧地低下头，轻声说道，一般。我看到她孩子卧室的书桌上缺一只台灯，便说，明天我给你带只台灯过来。

　　她满怀感激地说自己遇上了好房东。

　　隔天，我不仅带来了台灯，还另外带了一张折叠圆桌。因为我发现她将我们那张好看的饭桌挪进儿子的卧室做了书桌，他们一家只能在茶几上吃饭。她一番感谢后，急忙拿出自己种的葡萄让我品尝，还执意留我在家吃饭。晚间，夜幕四合，正是家人归巢、烟火升腾之际。我的孩子和她的孩子，都已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说，我也已做好饭了，不过倒想看看她做了什么美味佳肴。电蒸锅盖一掀开，绵密的白气裹挟着土豆的甜香扑鼻而来，原来她蒸的是土豆拨烂子，她说她老公就爱吃麻油土豆，无论住在哪里，胃口仍是山里人的胃口。我说，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哪里都是自己的家。她听后连连点头。

　　我出门后，那一幕仍在眼前萦绕。她追上来问道：“周末有没有空？咱们一起打月饼吧。”这些年，离开母亲后，我从未自己打过月饼。一时激动，我说道：“这个中秋，我们两家一起过怎样？”她爽快地答应下来。

　　因为一处房，我们彼此慢慢了解、熟悉。初秋的夜，清凉宜人。天上的月儿愈发圆润，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即将来临。月圆之日，无论身在何处，心中有团圆之意，何处中秋不月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