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一民

　　北齐徐显秀墓内的随葬品中，有一枚劫后余生的嵌蓝宝石金戒指。它精美绝伦的外观下，透露出一丝神秘色彩。

　　徐显秀的墓室近似方形，面积约40平方米。靠近墓室西边，是一个面积约10平方米的砖砌棺床，用来放置墓主人棺椁遗骸和随身之物。围绕棺床的地面则摆放有墓志、陶俑和罐、盘、碗等日常器物。墓内地面上，摆放各种器物500余件。让我意外的是，嵌蓝宝石金戒指——这枚墓主人随身携带的珍贵物品，不是在棺床上，而是掩埋在棺床东侧破碎的陶俑下面。

　　为什么会这样？

　　抬头仰望墓室，四个幽暗的盗洞出现在面前，结合墓室杂乱破碎的随葬品，不难推测，这座墓葬曾经多次被盗掘。墓葬中的一件元代瓷碗，说明早在元代就有盗墓者曾光顾过这里。很可能就是这个盗掘者，在灰暗的光线下翻捡遗骸时，将金戒指翻落在了陶俑堆中，从而躲过了后几次盗掘。

　　这枚戒指由黄金戒指环、戒托与蓝宝石戒面组合而成。戒指环在靠近戒托的两端各雕饰一种似龙非龙、似狮非狮的怪兽。兽首的颈部似鳞甲，又似卷成一团的鬃毛，兽头上的尖耳紧贴向后，双目圆睁，张口露齿。两兽口似乎咬着戒托下部。椭圆形戒托四周，围绕着一圈锤揲而成的连珠纹，戒托中镶嵌着一枚蓝宝石，经检测为电气石，又称碧玺。蓝宝石戒面上阴刻一个人物图案。图案中人物头戴一顶很大的近似狮头的兽首形头盔，脸庞较窄，深目高鼻，上身穿紧身圆领半袖衫，下身穿紧身裤，脚蹬皮靴。人物为立像，膀宽腰细，身体略向左侧，头向右扭回，两腿一前一后，后腿提起，向前走而又回顾，似在舞蹈，又似在举行某种特殊的仪式。人物两臂上弯，双手各倒提着一件杖形器。右手所握杖形器较短，上为尖状，下为圆球形。左手所握杖形器较长，上为圆球形，下为尖状，整个下端看起来像锚或箭镞的形状。两件杖形器，既像是代表权力的权杖，又像是通灵的法杖。总之，无论是似龙似狮的神兽黄金戒指环，还是蓝宝石戒面上的人物形象，都不是中原传统式样。它们的来源要从遥远的中西亚乃至古希腊、古罗马去寻找。

　　同时期，这种似龙似狮的双兽首戒指环和连珠纹戒托形制及其制作工艺，在中西亚一带十分流行，且陆续有实物出土，徐显秀墓这枚戒指的来源显然指向了该地区。

　　至于戒面上的神秘人物，从狮首形头盔与手持杖形器看，似乎与头戴狮头头盔、身披狮皮、手持有刺棍棒的古希腊神话传说人物，宙斯之子赫拉克勒斯的特征相似。此外，古希腊国王巴克特里亚银币、斯基泰国王银币上的宙斯像，一手持权杖，一手持上下都是刺的棒子，和戒面人物手中所持的权杖有相近之处。不论它是两者中的哪一个，都与古希腊神话中的宙斯父子有关。有鉴于中西亚和古希腊、古罗马的紧密联系，加之巴基斯坦、阿富汗等地都是碧玺矿的主要产地，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枚珍贵的蓝宝石金戒指出自中西亚地区，或者进一步说，它是出自擅长制作金银器的粟特人之手。

　　一枚珍贵的蓝宝石金戒指，为什么会跨越千山万水，最后到了徐显秀墓中呢？这和著名的丝绸之路有关，更和北朝时期的晋阳有关。

　　东魏北齐时期，晋阳城生活着大量的丝绸之路的重要来客——粟特商胡。当时的晋阳，号称“霸府别都”，作为政权权力中心，皇室贵胄、达官富贾云集，贵族阶层形成了生活奢华和追求华美的风气，追逐丝绸之路文化生活成为上层人物的时尚。

　　北齐东安王徐显秀对异域珍宝的喜爱，在他的墓葬中展现得尤为直观。这枚嵌蓝宝石戒指磨损明显，显然是其长期佩戴的所致。同时，在他墓室石门雕刻的彩绘神兽，成为他喜好异域之物的又一实证。在这两扇石门上，上部雕刻的是一个鸟身兽头蹄足神兽，其形象来源和欧亚大草原的羽翼兽有关。而在石门的下部，原来一边雕青龙，一边雕白虎，但最后埋入墓葬时，却是用两只口衔瑞草的彩绘神鸟覆盖了原来雕刻的青龙白虎。据研究，萨珊波斯时期的衔瑞草神鸟，代表着“神的荣光”，至北朝时，传入中国后同凤凰朱雀等形象融合，成为墓葬中的保护神。如果把徐显秀墓壁画中人物所穿的圆领窄袖袍、长筒靴等胡服以及琵琶、竖箜篌等西域乐器统计在内，甚至可以说，除去墓室形制之外，徐显秀墓中的壁画、陶俑、瓷器等绝大多数出土遗存都有异域文化元素。如墓室西壁红色骏马鞍鞯上，覆盖着一方装饰连珠菩萨像的波斯织锦；墓室北壁和东壁侍女的衣裙上，也装饰着连珠纹对兽和连珠纹菩萨像。同样装饰连珠纹的还有一批精美的低温釉陶器灯、尊、鸡首壶等。这种连珠纹，是伊朗高原萨珊波斯琐罗亚斯德教典型装饰纹样，如今随着丝绸之路来到中国，并和中国传统的烧造工艺结合在一起，成为中西文化交流融合的又一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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