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爱林

　　夜已深，我又看见闺女在书桌前呆呆坐着。纸巾盒里揉皱的纸团堆成小山，忽然间，听到了她抽泣的声音，看到她抬手抹泪的动作，我顿时明白了，毕业季已到来，她舍不得班里的40多个孩子。

　　那是她刚开始带班的第一年，班里有个叫小远的男孩，总把课桌弄得像战场，课本卷着边，作业本上满是涂鸦。家长会后，闺女才知道孩子父母离异，他跟着酗酒的父亲生活。第二天清晨，她在教室角落发现蜷缩着的小远——原来前一晚父亲彻夜未归，他翻窗离家，在学校过了一夜。从那以后，闺女办公桌抽屉里多了备用校服，保温杯里的热牛奶总会分他一半。课堂上，小远用橡皮砸前排女生，她没有当众斥责，而是课后递给他素描本：“听说你画的机甲战士特别酷，能不能教老师画？”如今，那个总爱捣乱的小男孩，早已变成能在国旗下自信演讲的少年。

　　转学生小满来的时候，像株蔫了的含羞草。这个总把校服拉链拉到下巴的女孩，在自我介绍时声音轻得像蚊子。闺女发现她总躲在厕所补作业，作业本上满是家长愤怒的红叉。家访才知道，小满的母亲患有重病，全家靠父亲打零工维持生计，孩子既要照顾母亲，又要操持家务。第二天，教室图书角多了个“爱心值班表”，小满负责整理图书，每天能获得半小时阅读时间。当小满在班会上颤抖着朗诵自己写的《我的超人妈妈》时，闺女别过脸擦掉眼角的湿润。

　　毕业考前夕，班长雨桐突然变得沉默寡言。往日神采飞扬的女孩，总在课间对着数学卷子发呆，模拟考成绩直线下滑。深夜接到家长电话，才知道雨桐的爷爷查出重病，全家陷入焦虑。第二天早读，闺女抱着一摞泛黄的笔记本走进教室：“这是老师学生时代的错题本，现在请大家帮老师查漏补缺。”午休时，她带着雨桐去顶楼天台，看云卷云舒：“你看那些云，就算被风吹散，也会在别处重新聚成彩虹。”

　　此刻，月光爬上闺女手边的彩纸，照亮那句未写完的话：“愿你们像蒲公英的种子，带着勇气飞向更远的地方。”她在每封信笺上都别了朵干花，是去年春天和孩子们在校园里采的。信里写满琐碎的叮嘱，“记得每天吃早餐”“遇到难题别钻牛角尖”“难过时就看看星空，老师永远在你身后”……

　　毕业典礼那天，我悄悄站在礼堂后排。闺女站在台上讲话时声音微微发颤。孩子们排着队上台拥抱她。当《启程》的旋律响起，我看见闺女转身擦掉眼泪，又笑着对孩子们挥手。

　　回家的路上，她紧紧攥着孩子们送的手工贺卡，上面写着“老师，我们会想你”“等我长大了，也要当像你一样的老师”。我突然发现，我的闺女，早已在与孩子们的相遇中，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她用6年时光，在每个孩子心里种下了一颗温暖的种子，而这些种子，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开出灿烂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