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中才

　　早前的一天，我路过小北门，恰好接到山西省信林公益基金会的邀请，去参加他们主办、地点却在我家乡的一场抗战纪念活动。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珍爷爷。

　　我家在山区，出了街门就到了别人家的房顶。这户人家有些特别：老太太我们叫珍奶奶，老爷子却叫贵成爷。他们的孩子，有的姓武，有的姓李，不像我们这儿的家庭，孩子们都随一个姓，男女主人的称谓也多是顺着男方来，比如男主人叫祥大爷，女主人就叫祥大娘。小时候我满是好奇，便问长辈缘由。长辈说，珍爷爷以前是村长，被日本人杀害了，贵成爷爷是后来入赘的。那时一听“日本人”，我心里又恨又怕。

　　珍爷爷的女儿如今住在小北门，我叫她姑姑。我向她征集村里往事时，她说起了自己的父亲。我们那儿以前有条铁路，日本人通过铁路、公路对抗日根据地实行“囚笼政策”，妄图扼杀抗日力量。当时我们村处于敌我拉锯地带，日伪政府需要一个“维持村长”为他们办事，而八路军也需要一个有“合法”身份的人做地下村长，为根据地传递消息。历史的责任，就这样落在了珍爷爷身上。

　　珍爷爷是投亲靠友来到村里的外来户，他家住在铁路沿线，还有不少亲戚住在敌占区，这让他穿越铁路封锁线、收集敌占区情报时，有了诸多便利。当地下党找到他时，他义无反顾地担起了伪村长的身份。

　　百团大战期间，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我们那儿也参与了扒火车、搞破袭的行动。夜里，八路军带着民兵扒火车抢布匹、子弹，或是直接把铁轨扒了，用接力的方式送到后方根据地，来不及转移的物资就藏在我们村里。日本人多次“扫荡”，却次次扑空。日本人转头对敌占区实行白色恐怖，接连搞起所谓的“治安运动”：先办“良民证”，甄别外来人口和本地居民中的反日伪人员；接着封锁物资，限制粮食、食盐供应；后来又搞文化洗脑。即便如此，珍爷爷仍偷偷给不少地下抗日人员办了“良民证”，输送了大量情报和物资。

　　珍爷爷的牺牲，和邻居的女婿有关。这个女婿曾是抗日干部，在村里及周边发展了很多地下抗日力量，却在敌人的白色恐怖下经不住诱惑，叛变了。那天，日本人突然包围了村子，珍爷爷还像往常一样，为日本人鸣锣召集村民集合开会。可村民一聚起来，日本人就按着名单抓人，珍爷爷就在名单上。之后，他被杀害了。根据叛徒出卖的线索，日本人展开了大规模抓捕。抗战时期，珍爷爷家共有7人遇害。

　　如今，姑姑已年近九旬，说起这些往事总会一声叹息。珍爷爷牺牲后，珍奶奶怀里抱着吃奶的孩子，手里牵着四五岁的女儿，逃到太原投亲靠友。那时的太原的桥头街一带满是流民，珍奶奶靠缝补衣服挣点零钱，捡些菜叶勉强维持生计。

　　父亲在回忆录里说，我们村在抗战中牺牲了十几人。但他们都以自己的方式，为民族解放作出了贡献。

　　值此纪念抗战胜利80周年之际，再次路过小北门，我又想起了珍爷爷的故事。写下这些，是为了缅怀那些为抗日牺牲的无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