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乡娄烦峰岭底,每年农历四月初八有个古庙会,也叫“拔花花”节,是个盛大的节日。四月初的天气暖融融的,山绿了,花开了,地里的庄稼也渐渐长高了。农民们忙农活的间隙,又开始做过节的准备了。
儿时的记忆中,村里各家各户都忙碌起来了。男人们忙着碾米磨面,准备接待客人。女人们则拆洗被褥,打扫房屋,准备待客。老头们坐在阳婆(太阳)湾湾里,捧个大烟袋,哼几声戏腔,议论着剧团里的名角。而小伙子们则要骑着自行车跑到镇上理发店,设计个时髦的发型。大姑娘们三五成群地往商店里跑,看哪件衣服穿上最合身漂亮。小姑娘们把辫子梳得光光的,辫梢上还扎个蝴蝶结儿。
初七上午,人们陆续从各地赶来。有姑娘嫁到外村的,老父亲早早站在大门口张望。远远看见姑爷赶着毛驴,驴身上驮着红红的缎被子,被子上是穿戴一新的闺女和外孙。等走到家门口了,老父亲紧跑两步赶过去,帮闺女、外孙下来,再将毛驴拉到榆树边拴住。早有老母亲笑盈盈跑出院来,两手还沾着面粉,口里已猫猫狗狗地叫着外孙的小名,迎进屋里。也有老丈人来姑娘家过节的。也有年轻人骑着自行车,驮着新媳妇来的,打着车上的响铃,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初七中午,各家都要大宴宾客。养猪的人家上午就开始杀猪。女人在厨房里叮叮咣咣,炒着各种菜肴。男人们坐在方桌前大口嚼着肉块,端起酒杯和客人相互碰一下,又“哧溜”一口饮尽。主食是软米面馒头,黄黄的、软软的,冒着热气,溢着香味。这软米是黍子脱皮后碾成面制作的,非常软溜,是这一带的特产。当地顺口溜说:湾子的苇子,静游的女子,老马狗的黍子,说的就是出类拔萃,无人可比。
初七晚上,人们要去拜娘娘庙,也叫“拔花花”。这一天晚上直至凌晨,都有五州十县、十里八乡的人来求子。求子的人拔的花花,主要是上年应验的人还来的。“白花花”象征着男孩,“红花花”象征着女孩。叩了头、许了愿后,要将花花快速拿回家,放入女人怀中,过一段时间便怀上了。
初八上午,剧团便进村了。一溜几十个驴平车,上面拉着戏装箱子,坐着眉眼顺溜的演员。村长招呼演员住进学校的教室,递烟递水递热毛巾,准备中午宴请。壮实的后生开始装台,拉幕布,装汽灯,将戏台子装点得五颜六色。
下午,太阳还没落,戏台上的锣鼓便敲打起来。人们从四面八方往戏院赶来,有的拿着凳子,有的拿着马扎,也有的将孩子架在脖颈上。
戏场周边是各种小商贩,有搭灶卖饭的,有支凉棚卖衣服的,也有卖瓜籽、香烟的地摊儿。叫卖声此起彼伏,锣鼓声此伏彼起,找孩子的、叫大人的,嘈嘈杂杂,热热闹闹。
锣鼓响过几通后,黑红色幕布徐徐拉开,走出娇滴滴的小旦,唱着莺声燕语的戏腔。接着又大步流星走出黑黑的“大花脸”,一声高叫,声若洪钟,如响雷似的。一会儿,又出来了鼻梁上抹几点白的“三花脸”,人们叫“佑则”,是本地邻村出来的演员。武功演技高,诙谐道白多,常逗得人们捧腹大笑。接着便是老生表演了,迈着稳稳的步子,摇着头上颤悠悠的翅子,左边摇,右边摇,两边又共同摇,引来众人阵阵喝彩。
老年人是最喜欢看戏的。他们屁股底下垫块小墩,坐在最前边,聚精会神地看,不时附和着来两句台词。中年人一般站在场子中间,脖颈上架个小孩,一边看着台上,一边还要将剥出的瓜籽仁举手放入孩子口中。而年轻人则不同,他们看戏只是幌子,眼睛并不往台上瞅,而是在人群中东看看,西瞧瞧,物色着意中人。看上了,两人互相一对眼,女的便羞红了脸,男的趁热打铁,悄悄伸过手去拉她的衣角……
几天的戏很快就演完了,人们都有些意犹未尽。亲戚们也纷纷赶着驴车返家,有的要留老丈人住几日,尽尽孝道。有的闺女们带着孩子和父母多呆几日,帮帮农活。而在戏院里找到对象的小伙子们,却要备几瓶好酒,瓶颈上拴条红布条,到女方家去求婚了。
多少年来,家乡就是这样。那古老的风俗,就像雨后深黄的黄土一样,一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