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冬,恢复高考消息传来之时,我正领着一群社员在山梁上修大寨田。我高中毕业差两个月就满四年了,在村里拼命苦干,已被培养为副支书,原指望靠贫下中农推荐上大学,却不料没等来推荐,却等来了考试。
眼见高考在即,但身为副支书,我不好意思离开工地去复习,只在晚上将那破皮落页的课本看了一遍。计划先去碰碰运气,如果考不上,过罢年再到县城去住复习班。
运气不错,居然考上了。所报志愿都是理工院校,却被录取到了大寨农学院畜牧兽医系。命运在恩赐的同时,又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收到通知书以后,母亲为我准备上大学的行囊,主要是铺盖。母亲说,这几年学大寨可是把人学苦了,估计你去的这个大寨农学院也是一个苦地方,要不要把家里这块条毡带上?那是一块用绵羊毛擀成的白毡,六尺长,三尺来宽,在我们家已经有些年头了。我说毡太笨重,怕学校的床上铺不开,再说从保德县到大寨农学院,汽车火车要换乘四次,走两天一夜,带毡太麻烦。母亲说,不带毡也行,羊皮褥子一定要带上,防潮又保暖。
这是一块山羊皮褥子,敷一层薄棉,用家织的土布缝就,比条毡略小一些。这褥子也有几年了,褐色的羊毛被磨得很光滑。母亲将羊皮褥子和我平时铺的薄褥子一并拆洗过,再买来一块红白条纹的新床单,凑成三件套,这铺设就很豪华了。在村里四年,我春夏秋冬只有一床被子,上大学不是结婚,没必要置办新铺盖,母亲将我的旧被子拆洗过,朝里一面用粗针大线绷了一块白的确良布,相当于现在的被套。之所以粗针大线,为的是到校以后拆洗方便。
铺盖整理好,将枕头放于中间,然后紧紧卷住,找一块旧棉花单子包裹起来,再用细麻绳横扎竖捆,就弄成了一个精干的铺盖卷。虽然比不上解放军的行军背包好看,但也携带方便。
铺盖之外,又找来一个大黄提包,装了三四件衣服,还有牙刷和一把塑料梳子。水杯是一个橘子罐头瓶,外面裹着村里一位姑娘用细塑料丝织成的彩色杯套,拿起来既不烫也不滑,颇为适用。另外,提包里还装了一碗红枣,是头一天邻居送来的,说路途遥远,带上可以随手吃几颗,治饿。而书籍、学习用具之类一概没有,一则不知道念大学需要什么,二则家里什么也没有,计划到校以后缺什么再买。
脸盆餐具也没有带。家里只有一只搪瓷碗,搪瓷磕碰掉不少,星星点点,成了一张麻子脸,拿不出去。脸盆家里有两只,伤得比搪瓷碗还严重,一只已用焊锡补过。这两样东西也计划到校后买新的。
1977年12月高考罢,紧赶慢赶,开学已经过了春节。1978年正月十三清晨,我从保德县桥头村出发,背着老羊皮铺盖卷,拎着那轻飘飘的黄提包,辗转两天一夜,到了大寨农学院。
老山羊皮褥子陪我念罢四年大学,依然皮毛光滑,果然是好东西。1982年春天毕业,我再一次将其捆扎起来,背回桥头村,交与母亲。母亲重新将这褥子铺在了老家石窑的土炕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