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坪塬则不然,屼屼高居大河之东,天风凛,地气朴,水土的脾性,别是一种敞明透亮的热烈,一种饮醇自醉的宽厚。
我在塬上多年,“五毒”都不曾全部过眼。之前以为是蜈蚣的,后来才知道叫蚰蜒。同为百足之虫,蜈蚣的凶残毒辣却远非蚰蜒可比,青蛙、老鼠、麻雀、蜥蜴之类的庞然大物都不是对手,甚至连蛇都能干掉,人被咬到,疼痛会沿着手、肘、腋一直蔓延到心口,虽不致命,但缓过劲来总得三四天。至于蚰蜒,我曾有过接触,皮肤上起一排疱疹而已,一会儿便不痛不痒了。
蝎子倒是有,但要下到沟里去找,大石头搬开,一窝一窝便现了形,慌不择路地乱窜。我父亲曾被蝎子蜇过一次,疼到几乎昏迷,塬上各色毒虫,这孽障算得上是极致了。
但天生万物各有其用,阴潮不惧的东西往往是抗风湿的妙药,所以当时的供销社常年收购。有几年价格奇高,印象中一斤晒干的蝎子可以换十几块钱,沿黄各村的人们,经常三五成群地到沟里或河边去捉。
蛇也有,但不多见,而且方圆几十里地,数十年来从未听说有人被毒蛇所伤,所以我一直怀疑谭坪塬上是没有毒蛇的。蛇和狐一样,塬上人认为都是通灵之物,路上或地里偶尔遇到,人和蛇各走各的,互相警惕但互不打扰。
蜂类并不在“五毒”之列,但无论如何我要把它算进去,当然不是为了凑数,而是因为它们真正伤害过我的童年。我父亲这人,农民当到上瘾,后来虽然招工到煤矿,但工人做得有一搭没一搭,农活却是从未放下,后来有几年索性不去了,守在家里只管种他的地,几十年来,粮农、花农、果农不算,还当过好几年的蜂农。
那时家里至少有两窝蜂,一窝在木制的蜂箱里养着,另一窝像塬上百姓一样,土崖崖上掏个洞安家。三四月的桃杏,四五月的槐花,五六月的枣花,从春到夏,满院子蜜蜂嗡嗡乱飞,每次被蜇,一把鼻涕一把泪,疼得哭爹叫娘。但等摇出蜜来,却又欢天喜地,过年一样的高兴。玉米面窝头蘸蜂蜜,不掺白面、纯玉米的那种,没吃过的一定要尝尝,那味道我真的形容不出来。
还有一次在地里割草,一镰刀下去竟豁开了一个马蜂窝,这可惹下爷了。我见势不妙,低头猫腰就是个跑,马蜂岂肯罢休,一片山呼海啸中,密密麻麻追了上来,头上脸上不用说,身上有衫子罩着,也被从后背钻进去蜇了几针。掮着半捆青草回到家时,我妈都快不认识我了。要说这马蜂,才是塬上真正的毒虫,一来就是一群。
除此之外,塬上还真就找不到什么毒虫了,高天厚地之间,百姓温良自守,万物各得其所,其他各处流行的谷雨贴、五毒饼之类,塬上均无此习俗,顶多端午时门头插一把艾草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