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车流不息,人流不息。忽然,就想起山右巷。像是多年不见的老邻居,迫不及待想去看看。
久不见,变化扑面而来,路宽敞了很多。进山中学东面那堵墙不知何时竟也拆除,院内竟然生出几栋高楼,生机敞亮地散发出来。忍不住站定,长久审视这从未谋面的老邻居。一路之隔的对面,就是我曾经居住过的地方,独一栋13层高楼,因窗户朝向东南,因此尽管居高,也从未目睹楼下这校园内的“容颜”。
楼还是那栋楼,门前小巷却换了新妆。转头一想,竟然20年过去了。确是20年了吗?这个数字跳出来之后,内心一惊。记得初住这里的时候,最怕的便是开车出入,从山右巷到府东街,短短535米距离,却需一步步挪动。一不小心,便会碰到身边的骑车人,行路人,卖菜卖饼子的小商贩。
而今这宽敞的路,陌生的街景,竟让人恍惚得无所适从。
时代带给人类总是如此矛盾,既有快捷的便利,又有寻不回旧时光的忧伤。
好在,一位年轻女子从窄窄的巷子里提着一只塑料水桶走出来,让我看到昔日时光还未走远。
向前,往上马街的拐角处,眼前情景却让我瞬间回到从前。与刚刚提桶出来的年轻女子一样,几位大娘在此接水。是年龄的原因吧,她们接水用的桶是那种用完的油壶。或许是因为我停下来拍了几张照片,或许是因为我没有像路人一样匆匆而过。其中一位最年长的老人把目光敏锐地投向我:可是记者?
佩服她的犀利,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笑着走向她。
她也笑着,打开话匣子。我知道了她今年82岁,在山右巷的平房里住了60年。突然之间生出一股乡愁的意味。60年,她是如何从一位花季小媳妇,成了今天白发苍苍的老者?尽管她看上去身体很好,然而毕竟是82岁的老人了。她把60年给了山右巷,依然在这条窄窄的巷子里守护着她的小房子。她依然像青春时一样,天天出到街上提水。
谈话中得知,她曾经做过多年的社区主任,也让我明白她对我的出现会如此敏锐。她的前后左右都是林立的高楼,而她与她的邻居们还坚守在小平房里。
她一边与我聊家常,一边问我,是专门看我们这小平房吗?
我说,这小平房,挺有味道,但是不好住吧?
她说,可不是?老房子是老味道,可是许多事情不方便。
“快拆了——”说话间,另一位大娘接过话。那语气里,说不上是欣喜,还是失落。
挥手离开,82岁老人的神情在眼前晃动着,说不上是欢喜,还是忧伤。
不过我相信,待到山右巷小平房全面拆迁的一天,这位盼来新居的老人,必定是一边欢喜,一边在60多年的时光里泪流满面。
山右巷这个名字,常常被写作“山佑巷”,以至于身处其中的居民,也说不太清楚到底应该是哪个字才对。翻开1987年编撰出版的《太原市南城区地名志》,看到记载:山右巷得名于民国时期杨泰嵘在该巷建立的山右大学。
遍寻,最终从网上看到一本《山西私立山右大学同学录》(1929年),除了有董事录、教授录外,还有一些珍贵的照片。这本旧册子清楚地告诉今天的人们,当初山西私立山右大学的董事长为堪称学界耆宿的赵戴文,副董事长马铎,董事分别为赵效复、杨泰嵘、赵希复、张四教、李翰章、张思忠、傅敏中、张生明、马明鄂等人;前任校长赵希复,校长杨泰嵘。
山西私立山右大学自1922年创建,到1928年先后共计招收学生400余人;1929年,与私立兴贤大学合并组建了私立并州大学,在原山右大学校址内建设新校;1931年,私立并州大学改称太原私立并州学院。
1935年,私立并州学院停办,山右大学彻底消逝在人们视野。
有人说,山右巷后来误传为“山佑巷”,含有祈求神灵保佑之意。虽然1982年经市政府下文更正为“山右巷”,但许多不明此文的人依旧要习惯于称该巷为“山佑巷”。
那天,由南向北一路走出去,才发现随着府东街的改造,通往府东街的路已另有其道,古老的山右巷,继续曲曲弯弯坚守在这座都市里。而巷中那些古旧的小院,混合着青砖,红砖,水泥,像一件打了多次补丁的衣服一样,向路人诉说着走过的历史。一些坚强的树,更是挣扎在这狭窄的砖石水泥夹缝中,顽强地寻找着它的生存空间,以至于枝干早已失去了该有的生长方向。
一棵树长成这样,蕴含了艰难,辛酸,变迁。更多的,还有树的精神,路的精神。
后来,听说改造之后的山右巷,笔直宽敞,直通府东街了。我没有意外,知道这就是城市的速度。
秋日的太原,是与春夏不一样的韵味,美得有层次,有内涵。就如那一树一树泛黄的叶子,尽管渐次凋零,却写满沧桑的诗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