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叫武家庄,就在晋阳湖北畔。上世纪50年代,村里办了个奶牛场。到上世纪60年代,这个奶牛场的牛已有了上百头,日产奶则有上千斤。那时,每日清晨,几十辆送奶的自行车鱼贯出村,跑义井、上西山、下晋祠,甚至跨过洋灰桥,将奶送到水西关、旱西关。当时的奶牛场,一天早、午、晚喂3次牛、挤3次奶,村里人叫“上槽”。挤下来的牛奶,先过滤并集中到一个个大肚细脖的镀锌铁皮奶桶中,然后放入蒸箱中,通过高温消毒灭菌。蒸后的牛奶到上市,需保存十几二十几个小时甚至更长。天冷时还好说,天热就容易变质。那个时候,没有制冷设备,更没有冷库,牛奶的保质靠的是牛场自备冰窖里的冰。
说是冰窖,其实就是一个长宽各二十来米的大土坑。由于地下水位高,土坑只能挖一米来深。土坑的坑底和坑周围,垫着一层一尺多厚的锯末。冰垛满时,会高出地面一米多。地面隆起的部分,同样拿厚厚的锯末覆盖起来。冰窖中的冰,就取自晋阳湖。
那时,太原的冬天似乎比现在冷,因而湖上的冰也远比如今结得要厚。普通年份,三九天时,大都会有一尺左右厚。由于热胀冷缩的原因,厚厚的冰层往往会爆裂出多条长达成百米至上千米的缝,或涌挤起高高的冰棱。这种爆裂若发生在夜间,突如其来如雷鸣般清脆的冰爆声,往往把人们从睡梦中惊醒。每到此时,大队的头头们就该安排揭冰了。
揭冰是个需分工并接力才能完成的群体活计。届时,村内4个生产队的劳力,由大队统一调派。一般分为4拨人马。一拨负责揭冰取冰,一拨负责倒冰装车,一拨负责拉车运输,还有一拨,负责码垛入窖。揭冰者,必须是干练的青壮年。他们凿冰的专用工具叫“冰镩”。冰镩是由本村铁匠打制的,一个尖尖的长约七八寸的铁疙瘩,上面安一根三四尺长粗粗的木把。用冰镩在冰面上连续穿凿,厚厚的冰便被分离成不大不小的方形冰块。然后,用冰钩将凿开的冰捞到旁边的冰面上。这时,早就守候在一旁的第二拨人马,用冰钩将冰拖到湖坝上,再沿外侧坝坡滑溜到下面的装车处,然后装车后运走。那时运冰的工具,是清一色的小平车。拉小平车的,则几乎是清一色的小后生和姑娘们。当时,我村的奶牛场在村西北约500米处。揭冰地点,则选在村东南也约500米处。同时,穿过村庄大约也是500米。因而,运一趟冰,来回需跑近3公里的路。天寒地冻、狂风怒吼的三九天,几十辆小平车在长长的运冰路上你追我赶,拉车的、推车的竟都是热汗淋淋。湖面上揭冰的、冰窖内码冰的,虽手脸冻得通红,头上却同样是热汗淋淋。这种热火朝天的场面一般要持续四五天,才能将五六百立方米的冰揭齐。
等到天气热起来时,冰窖便开窖了。开始时,先从冰窖一个角上将锯末撤去,冰块便露了出来。由于寒气袭人,下冰窖取冰的人要多穿件衣服,更要戴上手套。否则,取不了几块冰,手便冻麻木了。而小孩们会乘开窖之机,凑到跟前拣几块小冰吃。当年,这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享受呢。大块的冰取出来后,会立即被放到一个专门的小房间里围在四壁,需要储存的牛奶则被围在冰块中间。冰化完了,便再补充一些放进去。一个夏天,满窖的冰被陆续送到这个小屋子里化作水,然后重归自然。几十万斤牛奶,在这些来自晋阳湖的寒冰保护下,得以安全地进入市场。
上世纪70年代末,我们村的奶牛场有了冷库,村里的冰窖便结束了它的使命。揭冰,便也成为一段记忆中的片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