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纸砚为书写工具的年代,书家皆业余,书界旗帜式的人物,莫能例外。文化人皆具书法的技能训练,且极高明而道中庸,如《荀子·劝学》所言:“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技法之上,格调为高,却不为主,杨万里便说:“从来天分低拙之人,好谈格式而不解风趣,何也?格式是空架子,易学;风趣专写性灵,非天才不办。”格调之上,尚有风格、品格、人格之属。此“三格”并不抽象,或许就是人间烟火里的点滴,怀素请客,“苦笋及茗异常佳,乃可径来”,不过一句秀才人情。不忘宗国,不阿权贵,不扬阴私,不受财货,其竟有正心术、修孝悌、重廉耻、崇礼节、整威仪之功效。然世间没有百算百灵,人品高尚者,字体未必好,人品龌龊者,反极佳。高尚也罢,龌龊也罢,所书内容多为自己的诗文。韩愈说“麟之所以为麟者,以德不以形”,书法的评价标准亦然,有明确的是非,有强烈的好恶。
司马错说“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可否添一条,“欲书者,务善其学”。文章的开头,即音乐的定调,可唤起预备情绪,书法的前提,则为书法以外的人文学问。志业书法者,学问先行,张英《聪训斋语》便说:“书卷乃养心第一妙物。闲适无事之人,镇日不观书,则起居出入,身心无所栖泊,耳目无所安顿,势必心意颠倒,妄想生嗔,处逆境不乐,处顺境亦不乐。”书法养人,实则书卷养心。
德国批评家施莱格尔尝言:“在最伟大的诗人的作品中,经常散发着另一种艺术精神的气息。难道在画家的作品中不是这样吗?米开朗基罗的画不是有几分类似雕刻吗?拉斐尔的作品不是有些建筑风格吗?柯勒乔画得不是有音乐韵味吗?而且他们肯定并不因此而减色,不像提香就仅仅是画家而已。”书法何不然,相互借鉴,养分互汲。
毛笔退出实用后,方进入专业者的时代。以共性营造风格,程式化为古人所求;以不同营造形象,个性化为时代特征。单纯成为视觉艺术后,谋求展示时的冲击力,至于主体内容,反不重要。脱离内容的书写,反会陷入形式的同质化,此为悖理。虽非一地一师教学,却呈似曾相识趋向,这也是进入批量化教学模式后的必然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