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歇时间,我通过监控看母亲。小院的木槿开得正盛,一番“槿艳繁花满树红”的热闹景象。母亲穿着花衬衫,在一树花开里时隐时现。不一会儿,我微信上就收到了她拍的花。
娇艳粉嫩的多重花瓣,层层舒展开来,黄白的花蕊静立其间,美得让人心颤。难怪《诗经》里拿它盛赞钟情的女子:“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哦,木槿在三千年前叫舜华。
木槿花于晨曦中欣然绽放,及至黄昏,便收拢起花瓣,在某个无人注意的时刻,悄然离枝。李商隐哀叹“可怜荣落在朝昏”;白居易惋惜“朝荣殊可惜,暮落实堪嗟”;就连向来豪放的李白都忍不住悲一句“零落在瞬息”。
“种花一年,看花十日。”但木槿不同,从盛夏到暮秋次第绽放。一朵花凋谢之后,另一朵接力绽开,陆续补缺,以至到了深秋,还“时有新红出寒绿”。木槿的朝开暮落,是为了接力跑过寒秋。
母亲也是这样为木槿欢喜的。年轻时,她为家务所累,整日里奔波劳碌。但母亲还是在种菜种地的同时,在大门一侧种下一棵木槿树,以便进进出出时看上一眼。赏花,对于一个揾食艰难的人而言,不过如此罢了。
那匆忙的一瞥,于母亲究竟意味着什么?我要若干年后才懂。
长大后,读刘震云的《一句顶万句》。书中有个叫杨百顺的人,他每天揉面、蒸馒头、卖馒头……循环往复。他苦恼日子过得太实了,想要“虚”一下。“虚”是延津方言,指生活中那些不产生经济效益,但却可以愉悦身心的事。
再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做了妈妈。工作的操劳、育儿的繁重一并袭来。困于琐碎的我,开始想要偶尔“虚”一下。于是,跌跌撞撞中,摸索出一点悦己之道:买菜时给自己买一捧花。
这花就是我生活里的“虚”,借着这份“虚”,让足够“实”的日子,有了点点光亮。
行笔至此,才明白了母亲当年种下木槿时的坚持,她不过是想要在疲惫的生活里,看到一点光而已。
在奔波的岁月里,“鲜鲜木槿花,青枝间红萼”一度成为母亲心头的光。于难熬的时刻,看见花开,心里的褶子便会舒展一些。
岁月更迭,当年种下的木槿今已亭亭如盖,而她也终于有机会,卸下一身的疲惫,静赏庭前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