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外（姥姥）从车子上抱起我，走到院内正房：“这是你小姨，这是你小舅。”我挨个儿叫过。一家人喜出望外，外外抱着我看了又看，亲了又亲。一家人围着我，暖手、暖脚、亲脸蛋、梳头，十几岁的小姨给我编个小辫子，带我到村里同学家玩耍，还是少年的小舅拿出自制的麻鞭（鞭炮），在院子里一个一个点着，“噼噼啪啪”的响声接二连三，农家小院洋溢着一种特别的快乐和幸福感。

　　上世纪70年代，吕梁山区农村生活简朴，但家家都贴着春联和年画。我开始在外外家墙上找字，让三妈教我。墙上贴着《沙家浜》的一组剧照，三妈指着剧照，教我认字：“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挺然屹立傲苍穹。”“这个是沙奶奶和新四军战士，下面的字是‘军民亲如一家’。”那时，贴在门上的春联和挂在墙上的年画，是我最初的启蒙。

　　村里嫁出去的闺女初二都要回娘家，那时候感觉亲情非常浓厚，亲戚们都要在正月里互相拜年。宾主高高兴兴地围着炕桌吃饭。我小，不上桌子，外外给我和小舅每人盛了一碗火锅烩菜，我先挑里面的粉条吃，小舅则和我相反，先吃其他菜，把爱吃的粉条放在最后。大人们盘腿围坐饭桌，一壶烧酒已经温热，外外揭开铜火锅的盖子，大家动手，各取所需。外外端上来一盘当地经典名菜——冒着气泡的虾酱豆腐，是当时困难条件下最时兴的下酒菜，口味浓重。客人说：“一起吃，一起吃，咱们来尝尝‘睁眼豆腐’。”

　　大年初二下午，吃完中午饭后，外外就忙着给我做石头粑饼。一顿饭的工夫，我没有了陌生感，挤到小厨房凑热闹。我喜欢经过加热的指头肚大小的均匀的小石头，拿在手中玩耍，比画着要给他们帮忙。外外一边搂着我，一边添柴入灶。外外在灶台时刻监控石头的温度、粑饼的色泽，其他亲人便围坐在炕头开怀地说笑，外外把刚出锅、散发着芝麻香的粑饼端到炕桌前，请大家品尝，撕下一块递到我的手上。

　　小姨负责看护我，她领着我来到村里同学家串门，偶然发现一个小女孩穿着一双绣花布鞋，鞋上绣着树叶，小巧又雅致。小姨当时就和同学探讨做鞋技巧，答应给我做一双同样的布鞋。后来，小姨果真捎来一双同样的绣花鞋，但是我已经回到太原。因为满口交城方言，在语言沟通方面已经与同学们产生隔阂，母亲说怕同学们笑话，不让我穿，这双鞋一次也没有穿过。

　　童年跟随三妈到文水西北安村回娘家的往事已经过去55个春秋，三妈和外外已逝，年轻的小姨、少年的小舅再也没有交集，他们也已进入暮年。当年跟随三大、三妈走过的回娘家土路、在外外家吃到的粉条烩菜、小舅碗里剩余的粉条、小姨做的绣花鞋，至今在我的心里占有小小的一角。外外营造的满满的农村年味，至今还忽隐忽现。外外家的年画逐渐消失在岁月深处，下一代的孩子们再难见到……幸好那些年货都还留存在记忆里，定格在我今日的文字里，照耀着余生的每一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