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河好水门前过，自然勾起人无限情致。春夏时节，钓鱼的人多起来，常引我驻足观看。立夏这一天，只见那个长潭一般的洄水湾处，一溜栽着21根海竿，几位钓者面河而坐。他们头上包裹严实，遮阳帽墨镜之外，还像少女一样戴着面纱。看那海竿，顶端都有小铃铛，如果鱼上钩，扯动鱼线，小铃铛会发出声响。

　　看过一溜海竿，往上游走几十米，又见有人端坐马扎，两眼望向河面，旁边三根手竿架向河中。河上波光粼粼，不时有燕子低飞着掠过水面。也不知这位钓者是在看河，看浮标，还是看燕子，或许这些都没看，他看的是时光的流逝。

　　手竿上游几十米处，是另一位钓者，他每天下午都在这里。准确说，他这不叫钓鱼，应该叫捕鱼。他用的是渔猎钓具，钓线上拴着一个尖利的大铁钩，上面不挂诱饵，而是挂着一个微型摄像头。将这铁钩抛向20米外的水中，浮子把铁钩悬得直立起来，扯动钓丝，调整使钩尖朝里，然后人就坐在小凳上，观察钓竿尾端的小屏幕。黄河水清澈透明，屏幕上可以清楚地看见河底的淤泥水草，间或有一两寸长的小鱼游过，保德人称之为沙锥子。这些都不理，只等大鱼游过来，在经过尖钩的一瞬间，钓者猛抬钓竿，尖钩就能把鱼钩住拖上来。我奇怪不用诱饵，这位钓者说，开始用过一段，也撒饵打窝，但前来觅食的都是一些小鱼和放生鱼，黄河野生鱼全都不来，躲诱饵如同躲炸弹，鬼精得很。多次试验后，再不用钓饵。这位钓者对放生鱼看不上眼，专钓野生鱼。他说野生黄河鱼与养殖放生鱼相比，味道真是天壤之别。与海竿钓相比，这个摄像钓法很是考验人的耐力，须经常盯着那个小屏幕。我有时也看一阵，但连20分钟也坚持不下来。

　　黄河鱼自古就是美食，除了《诗经》“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历朝历代念叨黄河鱼的古诗文还有不少，保德天桥峡的石花鲤鱼曾经是贡品。上世纪60年代以前，黄河鱼成群结队。夏天，太阳落山时刻是鱼群觅食高峰期，鱼群一边觅食，一边撒欢，一些大鱼会从河中心的浪尖上跳跃起来。鲤鱼出水身姿优美，如同海豚跃起一般，待身体完全离开水面以后，尾巴还要甩上两甩。但它重新入水时就完全没了讲究，不是像海豚那样一道弧线钻下去，而是到最高点以后，完全放弃控制，任凭身体自由坠落，溅起一片老高的水花。

　　黄河鱼的噩梦是在上世纪90年代，黄河流量大减，下游每每出现断流，水浅难养鱼且不说，更要命的是河水污染严重。特别是晋陕蒙三角交会处，矿产资源丰富，五小企业遍地，大量的废渣废水直排黄河，河面上经年漂着一层黑色油污。那时黄河所飘散的不是特有的泥腥味，而是一种刺鼻的很复杂的味道，河里鱼类基本绝迹，河滩上连一个散步的人也没有。

　　2010年以来，黄河两岸铁腕治污，关闭大量小企业，各县新建污水处理厂，黄河水质逐渐好转。有监测数据显示，自2022年起，黄河干流水质常年保持在二类以上，河里鱼儿日渐增多，冬春季节，还常有天鹅落下来。

　　我原本对钓鱼一窍不通，这两年看得多了，渐渐有所了悟。钓者静坐黄河岸畔，所钓不单为鱼，更为一种无形之物。抛竿入水，凝神对河，那一刻，天地之大美，时光之从容，精神之自由，都随河水而来，缓缓注入钓者心底。我以为，在大江大河垂钓，远比在池塘水库垂钓有意思，江河多风物，最可陶性灵。

　　漫步黄河边，感觉垂钓者也是峡谷景物的一部分。孟浩然诗云：“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我不羡鱼，只羡垂钓者那一种澄净的境界，观之日久，我也领悟到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