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 年底,太原市总工会组织当年崭露头角的15名工人作者,成立一个“工人作者创作班”送入山大,培训提高大家的文学修养。这个班里既有上世纪50年代已经开始创作的孔祥德、马晋乾、沈豪、胡经伦等山西文坛老将,也有“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李建华、孙钊、华丹、华敏、李纪丁等新手。
第二次进入山大是1983年,山西省在改革浪潮中,为干部队伍年轻化,培养“第四梯队”的后备干部,在山西大学中文系设了“干部专修班”,学期二年,毕业后获得大专文凭。全省各地市通过层层选拔,进入最后角逐的还有400多名,再到山西大学考试,严格划出名额线择优录取,前50名跻身大学,第51名残酷出局。在学校学习期间,同学们酷爱打桥牌,为此还发明了一个专用语,“你是第51人”。也就是说,你被淘汰出局了。后来,我们班的同学在各自领域都有所建树。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进入山西大学,我们就听说了作为“校宝”的五大教授:姚奠中、姚青苗、董冰竹、马作楫、高捷。
姚奠中和董冰竹都为我们讲授古典文学。
两位教授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上课时,没有教材教案,也没有备课笔记,折扇一把,浓茶一杯。但是,两人的授课方式却是燕瘦环肥各具其态。董冰竹教授一本教材烂熟于心,讲起来轻车熟路,如数家珍。一部纵横交错枝杈横生的古代文学史,他梳理得纵横井然经纬有序。课堂上即兴朗读起唐诗宋词的名句,摇头晃脑铿镪顿挫,有极强的感染力。姚奠中教授的授课则完全脱开教本,即兴发挥。他那古为今用的精妙联想,他那以古讽今的犀利思维,打破了古文生涩艰深带来的沉闷。
两位教授的讲课各具其态见仁见智,使我联想到韩非子的《显学》。韩非子曰:孔丘之儒教,“有子张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颜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孙氏之儒,有乐正氏之儒”。墨翟之墨学,“有相里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邓陵氏之墨”。他们“取舍相反不同,而皆自谓真孔、墨”。正是他们各异的风格,才构成了春秋战国时期百花争艳的文化繁荣。
姚青苗教授为我们讲授现代文学。他在授课之余,常向我们讲起他亲历亲见的现代文学史上一些文人间的趣闻逸事,让人难忘。他讲到,1941年秋,高长虹赴延安之前,曾在陕西宜川县秋林镇停留了两个多月。姚青苗先生当时跟他同住在一个窑洞里。在那漫漫长夜,一盏油灯火苗如豆,无法看书就成了聊天的好机会。两人朝夕相处,无话不谈。姚青苗先生描述他眼中的高长虹形象时,用了李白的一句诗文,“我本楚狂人”。 姚青苗先生说,高长虹很欣赏鲁迅的小说《狂人日记》,他就是鲁迅笔下的那个“狂人”;姚青苗先生说,高长虹是中国现代文化史上的一位“奇才”,可也是一个“怪人”。
姚青苗先生的讲述,在我初期的印象中描绘出一个桀骜不驯特立独行的高长虹形象。就像他自己写的那样:“是在一个夜里,有一个人踽踽而行,像在寻求着什么。他从此处望到彼处,从彼处望到此处。”也正是姚先生的讲述,产生我几十年以后写高长虹与鲁迅论战的《情色事件后蕴含的思想交锋》的最初创作动因。
马作楫老师教授我们写作课,是几个教授中与我走得最近的。我们之间保持了几十年亦师亦友的忘年交。马作楫先生为人谦和处世低调,他言传身教,不仅教我怎样为文,更重要的是教会我怎样做人。
高捷教授也是研究中国现当代文学的专家,对“山药蛋派”诸位作家都有涉及。不知是什么原因,我两次进入山西大学都无缘聆听他的教诲。
如今五大教授都已驾鹤西行,但他们的言行令人难以忘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