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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记忆

一盏特别的煤油灯

手雷壳子做成的煤油灯
  冯顺田

  家里有一盏特别的煤油灯,从记事起我经常趴在炕上,看着奶奶在煤油灯下纳鞋底、补衣服,帮奶奶挑灯花、添煤油,这也成为我孩童时期难忘的记忆。

  为啥说它特别呢?那时的灯盏通常是用薄铁皮焊接制作的,也有用墨水瓶或其它小瓶瓶罐罐等物品替代,而爷爷家的灯盏却是一个有七八两重的生铁疙瘩,高10厘米,圆柱体外侧有12条竖痕、5条环形横纹,将外面分割成60个小方块,圆柱体上方弧形收口处还有12块,这到底是个什么灯?直到12岁那年,带着好奇心问爷爷,爷爷告诉我:“这是一颗抗日战争时期的手雷壳子。”接着,给我讲起那段惊心动魄的支前经历:

  1940年农历五月十一中午,从地里干活回家的爷爷,刚端起饭碗,本村民兵黄平则在大门口喊:“春治爷,快到社上来,有当紧事了。”

  爷爷家的老院子位于下静游前街“官道”旁,与设在村娘娘庙院的社上只一街之隔。1939年秋,日本鬼子侵占静乐城。1940年1月11日,中共静乐县抗日民主政府成立,紧接着共产党领导下的五区区公所在丰润村建立,并相继成立了村民兵、妇救会、儿童团等抗日组织,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减租减息运动,爷爷同其他穷苦人一样打心眼里拥护共产党八路军。此时,作为五区行政村的下静游虽然村公所还没有正式宣布建立,但“社上”已经作为共产党领导下的新政权办事机构开展工作,并已初步建立了村民兵队伍。

  1940年6月,日军调集两万五千余人,从北、东、南三面向晋西北根据地进攻,企图围歼我八路军120师主力。在师长贺龙、政委关向应指挥下,120师各部采取灵活机动的游击战术,打击日军。由358旅旅长张宗逊指挥的716团等部队,于6月17日将日军第九混成旅团村上大队七百余敌人包围于现娄烦县米峪镇村、国练村、兴旺庄村、曹家掌村一带。这就是载入史册的“米峪镇战斗”。

  不到40岁的爷爷,家里养了一头驴,因他辈分高,村里人习惯以爷相称呼。

  刚进门,村负责人段创仁说:“八路军在南川庄儿上(米峪镇)把日本鬼子给围了,区公所来人要求派人给南川的八路军送军粮,你和愣小子赶上自家毛驴应一回差,把黑豆、小米赶天黑前给八路军送过去,去了潘家庄村有人接头。”任务紧急,没商量的余地,两人拿上路条,记了接头地点和方式,赶紧回家扒拉了两口饭,驮上粮食出发了。

  下静游村距离米峪镇村70余里,两人赶着毛驴一路紧走,初次去战场上应差,心里既担心又害怕,黄昏时分按时到达潘家庄村接头地点。陆续到达的还有西川送粮的人畜,爷爷送的是小米,由716团3营的战士带领,向兴旺庄出发,另一个送黑豆的本村人愣小子向下石村出发。

  爷爷同其他送粮人跟着带路的八路军战士一路小跑,很快就到了兴旺庄村北的五龙沟沟口八路军716团3营埋伏地点,刚把小米卸下,猛然间战斗打响了,一时间,枪炮声、手榴弹爆炸声响成一片,爷爷不由自主地双手抱头,毛驴受到惊吓挣脱了缰绳,他赶紧扑上去,左手拉住缰绳,右胳膊死劲搂住驴脖子。驴拖着爷爷左右乱蹿,子弹、弹片“嗖嗖”地从他头顶飞过,爷爷急中生智,腾出左手扯下褂子,快速包住驴的眼睛和耳朵,把驴推到就近的坡下,驴总算平静下来。

  缓过神来的爷爷亲眼目睹了惊心动魄的战斗场面,埋伏在兴旺庄、五龙沟的八路军向国练村、后梁上的敌人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双方反复争夺阵地,八路军“冲啊、冲啊”的喊声和日本鬼子“呀呀”的嚎叫声混成一片。

  战斗进行了约一个时辰,枪声逐渐平息下来,看看天上的月亮,约莫到半夜了。日本鬼子被八路军围在国练村里,村外的八路军也开始就地休整和打盹休息。

  此时战场上一片寂静,爷爷担心驴蹄子声会惊动敌人,他趁着月光和火光扒了身旁一个鬼子尸体上的衣服,用它裹住驴蹄子,顺手将鬼子尸体腰间和衣服兜里的几个铁疙瘩装进驴驮着的褡裢里。

  朝哪儿走啊?经过一番折腾,再加上黑夜,根本辨不清方向了。他刚走出几步,就被警戒的八路军战士发现了,“谁!站住!”爷爷赶紧回应:“我是给八路军送粮食的老乡。”八路军战士上前问清楚后给爷爷指了方向,并告诉他往静乐方向走恐怕会遭遇增援的鬼子,为安全起见,先去交城方向躲躲吧。

  爷爷趁着夜色,马不停蹄,天快亮时,忽然前方有人喊:“嗨,甚人?”他心里一惊,完了!又仔细观察,发现是前方村子放哨的村民,原来已到交城与娄烦交界的塔上村,放哨村民告诉爷爷,这里安全没有鬼子,经他指点,爷爷躲进了附近一个废弃的土窑里。

  热情的村民了解情况后,主动带爷爷回家吃饭,好奇地围过来向他打听庄儿上(米峪镇)打仗的事。爷爷在这里躲了两天两夜,第三天一大早,从米峪镇上来的人说:“日本鬼子七百多人全让八路军给围歼了,八路军也全部撤了。”爷爷简单收拾收拾,匆匆与村民辞别。一路上到处是被浓烟笼罩下的残垣断壁,总算于当日下午安全到家。

  爷爷从褡裢里取出那几个铁疙瘩让伯父辨认,有当兵经历的伯父一看吓一跳,原来爷爷从战场上拾掇的东西里,除几瓶肉罐头和子弹袋外,还有一颗日本造的手雷。

  伯父凭借掌握的技术和胆量,在山药窖口小心翼翼地拆掉了手雷引信,把它的铁壳子改造成了一盏特别的油灯。

  1941年春,共产党领导下的下静游村村公所正式成立,同时,村民兵、妇救会、儿童团也随之建立。17岁的伯父冯体魁被任命为村民兵指导员,送军粮、运物资、护伤员,开展对敌斗争。12岁的父亲冯体卫也当了村儿童团团长,查路条,送情报。而爷爷冯春治冒死给八路军送军粮的事在村里被传为佳话。

  1936年春,爷爷第一次看到红军东征路过下静游时,把地主家财产分发给穷人,到此次亲眼目睹八路军战士不怕流血牺牲、英勇杀敌的英雄壮举,他决心跟着共产党走。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时期,毅然将两个儿子送到革命队伍中。冯家儿女以实际行动感恩共产党为穷苦人打天下、谋幸福。

  一盏特别的煤油灯,不仅承载着一个时代的记忆,也凝聚了老一辈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舍生忘死的家国情怀,是先辈们为民族独立解放而斗争的历史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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