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闲时节，每天早晨各家把牛赶到村后的小桥那里，交给一个人统一放牧，黄昏时再去小桥处接牛，大家轮着来，也是我们村的一道风景线。

　　村子不大，100多户人家，几乎家家有牛。除去冬季和夏收秋收，一般一年下来一家也就轮个一两回。

　　但是那个场面够大。

　　你想想，一个人吆喝着一二百头牛，呼啦啦盖住了一面山坡，走进涧里时，前后甩开半里多路。有时候怕个别牛贼溜溜跑进庄稼地，放牛的人跑前跑后，也是被折腾得够呛。

　　大部分牛都是很规矩的，不会去糟害庄稼，但总有那么几头牛，偷吃成性，稍不注意就溜进庄稼地，真是让人恼火。

　　我放牛的时候遇到这种贼牛，总免不了狠狠喂它几鞭子。挨过打之后，它们就会老实一阵子。

　　你看，它们其实都很聪明，知道自己为何挨打。

　　其实村里人都知道，那几头偷吃成性的牛，它们的主人大抵也有这种偷鸡摸狗占小便宜的毛病。还有那些平日里出言不逊，总是跟人斗气动手的人，他们家的牛也总是喜欢挑衅其他牛，时不时发生冲突，真是害群之牛。

　　我们都说牛随人性，但是这背后的逻辑是什么呢？

　　我想，那些习惯偷鸡摸狗占小便宜的人，当他们赶着自己的牛路过别人的庄稼地，如果牛探着吃几口别人的庄稼，只要不被人发现，他们大概不会制止自己的牛。

　　别说制止，他们如果没有顺便也摸揣几个，就算行善了。久而久之，牛随人性也是必然。

　　那些一身戾气的人，长相慢慢地就像个斗鸡，整天嘴里都是骂骂咧咧，对自己家人都难见笑脸，对自家的牲畜更是如对仇敌，非打即骂。

　　因此作为他们的牛，内心里少有平和之气，一旦解开缰绳到了山野，四处发泄也是在所难免。

　　慢性子人家的牛走不快，急性子人家的牛走不慢。

　　记得有一回，我三爹借用另一家的牛犁地，那头大牛膘肥体壮，高大威武，但走起路来晃晃悠悠，实在慢得能把人急出病，这条腿落下去，另一条腿不知道哪辈子才抬起来，整个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我三爹那火爆脾气，哪里受得了这个憋屈。那一上午，只听整个山岭上就是我三爹一人对一牛胡骂乱打。一鞭子下去，大犍牛能紧走两三步；大吼一句，最多快走一步，立刻就恢复它的本来节奏。如果不连续打骂，那牛真会把人急死。中午时分总算犁完了，下犁的时候，有人过来对我三爹说：老三，这块地要让谁谁犁的话，人家要犁两天哩。

　　你看，一个人一个活法，有的人总是那么悠然，有的人总是那么风风火火。

　　有时候站在我家院子里，看村子里其他人家的炊烟，都是那么散漫悠然，而我家的炊烟，感觉就要紧凑激越一些。我长期认为这个可能是错觉，是主观偏见。

　　但是有一天我坐在山坡上仔细聆听，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我家总是时不时响起拉风箱的声音，而其他家很少听到风箱声。有风箱催动，必然火旺烟急。

　　你看，牛如其人，烟也如其人，万事皆有因果。我们在乡村里，也同样可以阅尽人间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