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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三百首》的“软硬伤”

李定广
  《唐诗三百首》的“硬伤”之五是文本臆改不当或照抄错误版本。

  明清人出于诗教和为创作标举范本的理念,在编选唐诗时,往往会修改诗歌正文中认为不妥当的字,在现代学术规范成为共识的今天,已经“不合时宜”。我们今天编选唐诗,应该尽量恢复作者所创作的文本之原貌,只有极少数经明清人修改后广为流传的经典版本,可作为例外保留。《唐诗三百首》中臆改情况多达近百处,其中有30多处属于明显的“硬伤”,大致分两种情况。一种是蘅塘退士自己臆改不当,如“五言律诗”下骆宾王《在狱咏蝉》颔联“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中“那”字臆改为“不”,王湾《次北固山下》“客路青山外”的“外”字臆改为“下”。另一种是蘅塘退士照抄前人错误版本(前人臆改不当或流传错误),如“五言律诗”下韦应物《赋得暮雨送李胄》,题目照抄《唐诗品汇》卷六四,将“李胄”误作“李曹”;孟浩然《早寒有怀》首句“木落雁南度”,照抄《唐诗品汇》卷六五,将“度”字误作“渡”。兹再举典型案例如下。

  1. 该书“五言古诗”下孟浩然《秋登兰山寄张五》,题目中的“兰山”有误,应为“万山”。金性尧、赵昌平注本认为应是“万山”。这里再作补考:宋刻本《孟浩然诗集》卷一及《文苑英华》卷二五〇、《唐百家诗选》卷一等总集俱作“万山”。“万山”在襄阳城西,现今仍名万山。而“兰山”在全国只有两处,一在山东,一在四川,这两处孟浩然一辈子都没去过。“万”和“兰”两字的繁体字行草极为相似,难以分辨,盖因此误认。

  2. 该书“五言古诗”下王昌龄《同从弟南斋玩月忆山阴崔少府》末联“千里共如何?微风吹兰杜”,“共”字误,应为“其”。历代诸本《王昌龄集》及《唐诗品汇》卷一〇、《全唐诗》卷一四〇等总集均作“其”,没有作“共”的,应是形近而讹。“其如何”出自《诗经·小雅·庭燎》:“夜如何其?夜未央。”

  3. 该书“七言古诗”下李颀《送陈章甫》开头两句为:“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桐叶”误,应为“桐阴”。如果说“柳叶长”,大家不会有疑问,说“桐叶长”就很难讲通了,因为梧桐叶是鸡心形的,可以说“大”,怎么能说“长”呢?经检索,古代没有其他诗人写过“桐叶长”,历代诸本《李颀集》以及自《河岳英灵集》卷上、《文苑英华》卷三四一以下诸总集均作“桐阴长”。“桐阴长”的意思是夏天的梧桐树生长得很茂盛,连成一片,形成了长长的树荫。

  4. 该书“七言古诗”下李颀《听董大弹胡笳兼寄语弄房给事》题目误,《河岳英灵集》卷上题为“听董大弹《胡笳》,声兼语弄,寄房给事”。较早指出此诗题目有误的是施蛰存《唐诗百话》,赵昌平注本据施蛰存意见改正。这里略作补考。“董大”名董庭兰,唐代音乐家。《胡笳》即琴曲《胡笳十八拍》,旧传为蔡文姬所创,董庭兰又有新创,在古琴中融入吹管乐器胡笳音色而成十八乐章。“声兼语弄”即董庭兰用琴弹奏《胡笳十八拍》,将“语”(人及动物之声)和“弄”(乐曲声)相结合。“弄”指乐曲声,有《韩非子·难三》可证:“琴瑟也,弦不调,弄不明。”“房给事”即房琯,唐天宝五载(746)任给事中,董庭兰是其门客。

  5. 该书“七言古诗”下李白《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迥崖沓嶂凌苍苍”中“迥”字误,应为“回”。“回崖”意为曲折的山崖。如李绅《山出云》:“回崖时掩鹤,幽涧或随人。”(《全唐诗》卷四八三)。历代诸本《李太白集》及历代诸总集(除《唐诗三百首》外)均作“回”,没有作“迥”的。“迥”应是“迴”(“回”的繁体)之形讹。

  6. 该书“七言古诗”下岑参《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末句“军师西门伫献捷”的“军”字误,应为“车”。金性尧、赵昌平等注本均认为当作“车”。兹作补证。历代诸本《岑嘉州集》以及《唐诗纪事》卷二三、《唐百家诗选》卷四、《唐音》卷三、《全唐诗》卷一九九等绝大多数唐诗总集均作“车”,唯有《唐诗品汇》误作“军”,蘅塘退士从之。“车师”为地名,在今新疆吐鲁番一带。

  当然,也有个别唐诗文本经明清人臆改后通过《唐诗三百首》等总集的广泛传播而被人们普遍接受,成了约定俗成的版本。兹列举两例。

  一是李白《静夜思》。唐宋所有总集、别集所载李白原文均为:“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今天流行版本的两个“明”字,通行说法是明代李攀龙所改,其实,元代范梈《木天禁语》首次出现今四句。就总集而言,明代高棅《唐诗品汇》卷三九所录第三句已为“举头望明月”,李攀龙《唐诗删》中的《静夜思》与宋本同,而坊间署名李攀龙的《唐诗选》卷六则变成两个“明”字。蘅塘退士照抄《唐诗选》或《千家诗》卷三,遂成今天流行的四句。

  二是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颔联“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中的“曲径”,《河岳英灵集》卷上、《文苑英华》卷二三四及宋本《常建诗集》卷上均作“竹径”。欧阳修《题青州山斋》亦云:“吾常喜诵常建诗云:‘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欲效其语作一联,久不可得,乃知‘造意’者为难工也。”可见,常建原作就是“竹径”,但南宋诗话中开始有人引作“曲径”,《笺注唐贤三体诗法》卷五、《唐诗品汇》卷六三作“曲径”,蘅塘退士从之,遂使此本广为流传,并产生出“曲径通幽”的成语。

  对于这些经后人修改后脍炙人口的经典版本,普及唐诗时,可作为例外保留,但亦应说明作者原文。③

  《〈唐诗三百首〉的“软硬伤”》今日刊载完毕。文章启迪我们在阅读和学习古代文学经典时,要秉持客观、科学的态度,取其精华、正其错讹、去其糟粕,让优秀传统文化成为我们坚定文化自信的底蕴和根基。 ——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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