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创作方法今天已成为“冰点”问题。文学理论教程中基本取消,文学理论界也似乎避而不谈。但创作方法作为一种认识和表现生活的总则与路向,它始终在支配、制约着每位作家、每篇作品的写作。
《文学理论基础》中认为:“作家在进行文学创作的过程中,在如何看待生活,采用什么样的艺术手段塑造形象等一系列方法步骤上,各人所持的态度和遵循的原则是不相同的,于是就产生了种种不同的创作方法,如: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古典主义、自然主义、唯美主义、印象主义、表现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等等。” 一个时代的创作方法,只有多元共存、竞争的态势下,才能推动整个文学的健康发展。如果单强调某种方法,很少谈其他方法,不仅使多样的创作方法得不到成长,其自身的壮大也受到限制。创作方法有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现代主义等。而在现代主义方法中,又包含象征主义、未来主义、荒诞主义、意识流等。表现主义是现代主义中的一种,它是一种创作方法,更是一种创作思潮和技法,它特别强调创作中作家主体性的实现,主张充分展现作家的感觉、感情、思想、精神等。每一种创作方法都可以吸纳、运用表现主义方法和技法。新时期文学倡导创作方法的改革开放,在体现作家的主体性上有全新的探索与突破,但并没有明确提出表现主义思想与方法,今天我们需要重温表现主义文学理论。
在2022年的短篇小说中,现实主义显示了它的不断成熟与精进。现实主义仍然具有强劲生命力,这是毋庸置疑的。潘向黎的《兰亭惠》写的是退休知识分子夫妻俩,邀请被儿子甩了的女孩吃饭。在故事的展开、演进中,显示了老一代与青年一代人不同的婚爱观,老夫妻俩对女孩的喜欢、抱愧、关爱,女孩的悲伤、感动、自尊。三位上海人性格的细腻、内敛,修养的丰富、高雅,写得精深入微。笔者欣赏之余隐隐觉得这些作品不仅环境、人物黯淡,而且创作方法守旧。回到现实主义、古典主义没有错,但如果不汲取一点新的观念与方法,作品会不会偏离时代精神、疏离读者审美呢?潘向黎的新作似乎没有超越她的旧作。
现实主义创作,适当借鉴其他创作方法,会呈现新的面貌和特质。凡一平的《上岭产婆》,是一篇描写乡村生活的现实主义之作。上岭村的接产婆韦美琴,40年接生孩子无数,在山崖上划下一道道表示生和死的横杠竖杠。临终时,她洗漱干净,留下欠账,悄然逝去,众多的乡亲们来祭拜她,特别是由她接生的那些孩子们,哭喊着“妈妈”。小说的笔法无疑是写实的,但在情节选择和氛围营造中,又不留痕迹地运用了浪漫主义手法,耸立起一个清爽俊气、一生行善、自尊自爱的母亲形象。海勒根那的《呼伦贝尔牧歌》,写一位年轻牧民与草原姑娘的曲折爱情,第一书记的热心牵线,使二人破镜重圆。曲折的爱情故事与壮阔、美丽的大草原,给写实的故事平添了浪漫主义色彩。其实象征主义、浪漫主义等手法的借鉴,并不需要刻意地施展,典型情节的选择,自然环境的渲染,作家感情、思想、精神的抒发,就可以创造出独特的艺术风景来,进而丰富和提升现实主义小说的品格。
外国文学专家袁可嘉评价说:“各个文学领域的表现主义者虽然也各有特点,但又具有一些基本类似的倾向和共同手法:他们不重视对外在的客观事物的忠实描绘,要求突破事物的表象而表现事物内在的实质,要求突破对人物行为的描写而揭示其内在的灵魂,要求突破对暂时现象的抒写而展示永恒的品质或真理。他们笔下的人物往往是某些共性的抽象和象征;他们经常采用内心独白、梦景、假面具、潜台词等手法来表现人物的思想感情。”概而言之,表现主义方法和手法,重视的是精神,而不是物质,重视的是作家主体,而不是所表现的客体。现实主义小说可以用,现代主义小说也可以用。
残雪是一位新时期文学以来矢志不移坚持现代主义写法的作家,另一位应该是吕新。但可以发现,残雪近年来的短篇小说,情节、环境、人物等多了写实成分,但思想意蕴依然是深奥的、现代的。《蛤蟆村》是一篇现代派小说力作,作品描绘一位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子弟“我”——金八,由父亲的朋友送到外地当拉煤工。这位知青跟着神秘的黑孩去寻找银河系,高压环境下依然有青年海阔天空的想象。作家用表现主义抒发了自己的感觉、心理、意识流等精神活动。
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的有机融合,可以形成一种现代现实主义创作方法,这种方法不少作家自觉不自觉地运用,取得了良好的艺术效果。曹军庆的《舞台》,描述主人公彭乙夫为了生存做过各种各样的杂活,却很不成功。他突发奇想为自拉自唱者伴舞,男扮女装,尽情表演,想不到竟成为全市的网红。正当他满怀信心筹划去商演、去赚钱时,街道办却要把他送到精神病院。这一故事本身就是写实的,但又极富荒诞性,作家很好地利用了其荒诞性,深刻揭示了社会环境对人的隐私的窥视、严苛,小人物生存的压抑、艰难。范小青的《看见》,用喜剧的方式写荒诞,荒诞中蕴含着社会人生哲理。公司职员艾可有学霸的脑子,但却长了一双高度近视的眼睛。在他没有做近视治疗手术之前,他眼中的世界是朦胧的、美好的。他与大家和谐相处。但在手术之后,他看得清楚、工作认真,反而觉得世界是错位的、人心是叵测的,屡受人们责备、领导批评。在真实的也是荒诞的描写中,折射了社会的复杂、微妙。
创作方法说到底只是一种方法和手法,最关键的还是作家的主体意识、思想境界。最本色的现实主义同样可以写出浓浓的诗意来。韩东的《诗会》是一篇“有原型的,有原始事件”的纪实小说,描述记者晓华所经历的母亲去世与殡仪馆举行诗歌朗诵会的全过程。语言平实、简洁、蕴藉,但却烘托出一个儿子在母亲去世前后的悲伤感情,是诗人们对一个平凡而坚强的母亲的真诚礼赞。写实的、诗意的、表现的,尽在其中。
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