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的元宵节,几乎是一片灯的海洋,静止的、旋转的、色彩变幻的,花样繁多,美不胜收。看着灿若星辰的花灯,我总会想起小时候奶奶做的面灯。
每年正月十四,奶奶会提前发好三种面,白面团做银灯,黄色的苞谷面团做金灯,灰色的荞麦面做铁灯,那时条件不好,白面不多,银灯自然做得最少。正月十五大清早,我们总会被奶奶和母亲擀面的声响吵醒。此刻母亲已经在揉面,面揉得劲道,做出的面灯就会有棱有型,奶奶不断把母亲揉好的面撕成小团,然后再揉成需要的圆形、长条形和椭圆形。
我们匆忙洗了脸,都围在案板上,盯着奶奶捏面灯。奶奶是做面花的好手,面团在她的手里如同变戏法,只见她把长条形的面团绕来绕去盘起来,我们一看就知道,奶奶要做龙灯了。龙是我的属相,也是最不好做的属相面灯,龙头和龙身要分开做。母亲在龙身上用木梳子按出鳞片花纹,奶奶左手托着一小块儿面,右手娴熟地搓、捏、按,有时还要用小剪刀剪,用镊子捏,等到嵌了两颗红豆作为眼睛,龙面灯就初步成型了。龙头和龙身分别蒸熟后,用细竹条插好串起来,惟妙惟肖的龙面灯就做好了。
奶奶随后拿了一块圆形的面团,给哥哥做猴面灯,这时姐姐兴奋地跑过来:“婆,看我捏的小狗!”奶奶翻眼从老花镜上瞅过来,乐得直咧嘴:“我咋看着像只猫?”“哪里是猫!”姐姐把面团摔在案板上,“那我不属狗,就属猫了!”一句话惹得大家笑起来。随后,奶奶和母亲还要做很多普通的面灯,形状就像家里的小碗,这些面灯是要敬献给天神、财神、灶神和土地公公的,祈求各路神仙保佑我们风调雨顺、平安幸福。
母亲把做好的面灯放在蒸笼里,父亲抱了劈柴进来生火,一炷香功夫,面灯就蒸熟了。哥哥接过菜籽油往灯窝里加,菜油加七分满,姐姐搓了棉棒做灯捻子,这样面灯就算大功告成了。
夜幕落下来,村巷里有了响动,吃完了元宵的家户,已经开始点灯送灯了,奶奶也把面灯摆出来,分别点燃,随后母亲给我们做了分工,哥哥和我负责给祖坟送灯,姐姐负责给大门口、饲养室、猪圈、鸡窝、磨盘等处放面灯。奶奶说放在饲养室猪圈的面灯,可使猪牛免遭疾病,六畜兴旺;放在院子里和大门口的面灯,能把日子照得红红火火。
奶奶带着我们给祠堂送了面灯后,我和哥哥、姐姐各自提着自己的面灯,高高兴兴地出了门,和伙伴们聚到巷道里。大伙每年都要对我们的属相面灯进行一番品头论足,也有小伙伴提的是纸灯笼、玻璃灯,梅梅提的是她奶奶雕刻的萝卜灯。我们沿着村巷游荡,所到之处一片灯火辉煌,有风吹过来,淡黄的火苗摇摇曳曳。圆圆的月亮爬上了山头,挂在半空中,几十盏灯出了村,过了菜园到了麦田里,灯光照耀下的绿麦苗,摇头摆尾跟我们打招呼,大伙心里甭提多高兴了。面灯照过的果园、菜园、麦田,今年一定会有好收成。
料峭春寒,我们逐渐感觉有些冷了,面灯里的油也快熬干了,大家意犹未尽地踩着月光往回走。夜里,我梦到吃面灯的场景,烤过的面灯馍香喷喷的,像极了供销社卖的锅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