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大年至正月初七,生发出些许感想。
初七是人的诞生日。混沌初开之际,女娲娘娘择正月抟土造物,初一捻鸡,初二捏狗,初三造猪,初四雕羊,初五筑牛,初六塑马,初七树人,初八成谷。
土反其宅,水归其壑(《礼记·郊特牲·蜡辞》)。神话传说盖为铭记土地和河流的恩情。毕竟我们的先祖,用一抔黄土一掬清水,堆砌成悠远的岁月。而畜、人、谷出现的顺序,是先民对万物起源的认识。
人的出现尽管迟于以六畜为代表的动物,但他们带来牛羊犬彘从未见过的文明。譬如农业意义上的稻谷,只在人的刀耕火种间抽穗扬花。
我们的大年,是关于庄稼熟了的节日。
“年”字的甲骨文,象形一个人把沉甸甸的谷穗高举过头。他展示获取、炫耀丰收,仿佛禀告上天和先祖:我们又有饭吃了。
一秋无饥馁,又见稻谷黄,是过年的本意。
因此,年携着浓郁的农耕文化气息,抒发对安居和团聚、收获和温饱、宗族和血缘的深沉眷恋。过年回家,是看望亲人和祖屋,也是问候土地和青苗。
今天住进水泥高楼的中国人,执念于阳台上种点什么,不管杜鹃花还是大蒜苗,都剧透自己刚刚剪断与菜畦相连的脐带不久。
2000年前的子贡流露出“一国之人皆若狂”的年节疑惑时,孔丘数落他读不懂农民土地的故事。夫子说:“百日之蜡,一日之泽,非尔所知也。”意思百姓享受田野膏腴的快乐时,不稼不穑的书呆子是很难理解的。
欢承土地恩泽、犒赏劬劳之身,是年味儿的初心。
只需往前推五六十年,大年还洋溢着这样的画风:一家老幼欢聚一堂,咀嚼泥土刨出的甘甜、回味汗滴禾下土的艰辛、分享春播秋收的乐趣、跂望新谷满囤的前程。
随后把这一切,包成北方的饺子和江南的汤圆。两种美食的共同特点,是有皮儿和馅儿。
酸甜苦辣拌成馅料,米麦细粉制为苞衣,然后在暖意融融的除夕缓缓啖下,实现对自己耕作一年的奖励。
这种叙事穿越时光,提起来就使人心旌摇荡。
如今,村头归望、共话桑麻那种年味儿渐渐淡了。不错,还有爆竹和桃符。但这些不过是大年云鬓上的簪花。
年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又到正月初七人的诞生日。年总在今天及时提醒,人,永远是这个节日的圆心。年的内容和形式,已在千年时间里发生过相当多的修正,但无论祷天敬地悦神,中国人骨子里始终认定:慰劳自己,才是年亘古不移的主题。
心既无垠无限,年定无疆无涯。旧味年虽淡,新味年方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