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浏:近年来,您特别倡导“守望中国文学的文心与元气”。为什么会有这样坚定的态度?您认为报告文学创作可以从中汲取哪些养分以及该如何做?
徐 剑:文心,就是初心。它是最早萌发的情志意态,也是“中有太古声”的精神气象、思想泉流,如果沿波讨源,则我们上可接太史公根脉,以其磅礴充沛的历史见识、文学知性和人生境界为标杆,让自己的内心激荡亘古豪情。自然,眼下最紧迫的任务,还是回到当下,沉下心研究民众生活,接受并进入他们的话语系统;至于更高层级的期许,则是回归古典心意,回归高贵与纯净,回归中国化叙事,回归以人性为圆心,回归真性情,毫不动摇地坚持写出中国气派。
我觉得,报告文学的坐标就是《史记》的坐标,再远一点,就是《周南》《秦风》《卫风》《魏风》《郑风》的坐标,就是为百姓而歌、为百姓而哭,虽颂犹刺。这也是一种文心和元气,所以,我们讲文心和元气就离不开写国之大事,离不开写民族魂,离不开写一个民族的文化和文明,离不开写新时代。
刘 浏:您的“三不写”原则——“走不到的地方不写,看不到的地方不写,听不到的地方不写”将“追求真实”摆在创作最醒目的位置。然而,绝对的真实根本不存在,只有相对的真实。您如何理解报告文学要讲真话的?
徐 剑:这个“三不写”是一名报告文学作家说真话、写真文、表达“真善美”必不可少的环节。当我们面对一名采访对象时,他其实已经在对所发生的故事细节和人生重新进行叙事,这种叙事会让我们对他的真实性打一个问号。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强调一本书的采访,如果不记录五六个采访本,我是不敢轻易着手的。比如,一件已发生的事会有N个版本,我们只有把所有采访对象都采访完了,把各个版本放在一起综合分析,才可能不会“上当”,才不至于被虚构的或者人为夸大的修辞所迷惑,从而才能有自己的独立判断。
“说真话”的作品才会是久长的作品。比如司马迁对刘邦的书写,既写了他的政治抱负,也写了他的性格弱点,再比如对李广的书写,既说出了他的长,也说出了他的短。我认为说真话,特别是在大题材的把握上,一定要是辩证的,有长就有短,有阴就有阳,有对就有错,有成绩就会有缺点,我们应该把这些阴阳、对错、长短、善恶的东西写出来。
刘 浏:报告文学作家具备“多合一”的身份,是采访者、叙事者、知识分子,也是行动派、逆行者、时代的记录员……您是如何认识和处理好这多重身份的?
徐 剑:你说“多合一”的身份,其实就是我多年前提到的报告文学作家“五个半”合体,即半个社会活动家、半个思想家、半个历史学家、半个杂家、半个文学家。“五个半”合成了一位田野调查学者、一位时代书记员、一位春秋太史公……你把“逆行者”特别提出来,我觉得很重要。所谓逆行,很有可能是要抛开大家都以为是共识的事件逆行,与一定群体的利益相对撞而逆行,这就意味着作家会成为牺牲者、要付出代价,稿件可能会难见天日,甚至被付之一炬。当然,世界能记住的,恰恰就是你的逆行,而逆行留下的文字最后或会成为不朽。报告文学写作不仅要能够守望中国的文心、元气,还要敢说真话,敢写、善写真事,愿付真情。
刘 浏:报告文学与时代同频共振,从没缺席过任何一个重大历史时刻。同时,一些作家过分追求效率,创作失重了,依赖材料和文献、语言表达枯燥直白。您怎样看待这种现象?
徐 剑:报告文学作家有负责完成重大题材写作任务的担当,更重要的是文学上的担当,即能不能拿得出配得上这个时代的皇皇大作,与一个重大历史事件和历史时刻书写相称的作品的担当。我讲个自己的故事。《金青稞》采访写作前,西藏自治区扶贫办发来150万字的材料,我把所有材料看完后,基本没得到几条线索,所有的线索和采访都得自己到现场去,依靠自己独立的立场、独立的眼光、独立的发现和独立的解释。我没有用二手材料,二手材料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背景,一条线索。至于语言表达的枯燥直白,解决这一问题要从《诗经》《史记》《战国策》《左传》开始,回到中国史传文学、报告文学的初心和原点,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无法完成国家、民族、时代赋予我们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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