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归家》(刊发于《山西文学》2021年第7期)的故事源于我的姥姥和舅姥爷。
我和姥姥很亲,小时候喜欢躺在她身边听她讲故事。姥姥的爹死在了走西口的路上,娘吞了大烟土,她和舅姥爷一夜间成了孤儿。亲戚把姥姥送到杨镇当童养媳,把舅姥爷送到铜匠铺当学徒。兄妹俩就这么活生生分开了,哥哥心疼妹妹,每年端午节跑到杨镇见妹妹一面。后来浑源县城发大水,铜匠铺没了,舅姥爷参加了解放军,一走几年,再后来跟着部队去了朝鲜。抗美援朝战争胜利后,他没有回到浑源,而是留在了丹东。浑源与丹东距离几千里路,山高水远路途遥遥,舅姥爷几十年都没有回来。
舅姥爷虽远在千里之外,却是姥姥的希望,家里遇到过不去的坎儿,给丹东写一封信,过几天就会收到一笔汇款。
1995年,舅姥爷退休后回来过一次,想在大同给儿子找一个媳妇,假如在大同结了亲,和山西的联系走动就更多了。可惜见了几个女孩子都不合适。那时我在外地工作,没赶上家庭大聚会,只见到他们的合影。
2008年,姥姥去世,舅姥爷从丹东回来奔丧,老泪横流。葬礼上匆匆一见,几乎没有交谈。原以为他和浑源的联系就此断了。没想到2013年舅姥爷回故乡安排自己的后事。落叶归根,在外漂了这么多年,他把老伴的骨灰从丹东带了回来,百年后他也要回到浑源,守着家乡,守着离去的亲人。
老人身板硬朗,说话声音洪亮。只是出去多年,他已经忘了浑源话怎么说。他讲一口不纯的普通话,既不是丹东话,也不是山西话。我邀请老人到我家做客,我和孩子说,老舅姥爷是上过朝鲜战场的。孩子一晚上都围着老人,听他讲故事。为了切掉我方后勤供给,美国人的飞机除了扔炸弹还往公路上撒铁钉子。舅姥爷拿着大扫帚扫钉子,飞机就在头顶上盘旋。身边不断有战友牺牲。我看着老人的脸,那是一张饱经沧桑的脸,眼神坚定。
2015年,老人最后一次回到大同,次年他身患癌症,行动不便,不能回来了。2018年老人去世,他的孩子们送骨灰回浑源,才发现舅姥姥的骨灰竟然丢失。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大家十分伤心。二姨安慰舅姥爷的几个孩子,老两口的魂早已经在地下和亲人相会了。
2020年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我在网上看到一些珍贵的影像照片。那段远去的岁月在我面前渐渐清晰起来。这也是我动笔的原因。我想为那个时代、为那一代老兵、为我的舅姥爷写点什么。
当我决定把姥姥和舅姥爷的故事写出来时,遇到了很大的困难,我没有这方面的写作经验,既没有在乡下生活过,更没有在军队战场的经验。姥姥和舅姥爷生活的那个年代对我来说完全陌生。且两位主人公都已经去世,我记忆里只有姥姥讲过的故事片段,很多场景、人物无法证实。还有舅姥爷的故事,他是一位抗美援朝老兵,可当年战场上的事,他讲得并不多。他是炊事兵,除了特殊情况,基本是在大后方。真刀真枪和敌人正面接触并没有。而小说中,为了衬托人物,是要有一些战斗场面的。那段时间我观看了大量关于抗美援朝战争的纪录片,收集整理志愿军老兵的文字资料来补充素材。
这个小说的时间线跨越80年,这么大的跨度,如果按照正常的时间顺序来写,必定情节拖沓,引不起读者的阅读兴趣。因此我用了双线索,一条以舅姥爷回乡为线索,现实和回忆交织展开,既有当年王家的生活片段,也有战场上的兄弟情与生死故事。另一条是由“苏红”来讲述,采用的是第三视角,由她来讲姥姥家各个人物的故事,表面上看似乎是两条线,可是他们的讲述在一些事件、人物和时间上会有交集,而且两条线相交以后,又沿着各自的轨迹往下延伸。
小说还采用了虚实相结合的手法。如果只是姥姥和舅姥爷的家族故事,显得单薄些,我加入了另一个虚构人物——新赞,开笔设下悬念,虚构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故事,小说中真正的仙展已经牺牲在战场上,这么多年同是孤儿身份的新赞一直以仙展的名义接济照顾如意妹妹一家。88岁时,老人自觉日子不多,为了帮战友实现当年给妹妹许下的愿望,踏上归家之路。
现在回头再看这个小说,还是有小瑕疵的,由于篇幅的原因,有些故事情节没有完全展开,新赞这个人物还不够丰满,也许它应该是一部长篇的体积。
“赵树理文学奖”获奖者创作谈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