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琨

　　中国历史上著名的田园诗人、隐逸诗人陶渊明在《与子俨等疏》中，讲述了自己隐居躬耕的心路历程：“吾年过五十，少而穷苦，每以家弊，东西游走。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为己，必贻俗患。亻黾俛辞世，使汝等幼而饥寒。余尝感儒仲贤妻之言。败絮自拥，何惭儿子。”

　　陶渊明讲述，自己年纪已经超过五十了，从小穷苦，常常因为家里贫穷而四处奔波。我性格刚直，缺少圆滑，和身边的人事物经常产生矛盾。自己思量自己（的性情能力），那样下去必然会留下祸患。于是，我勉力辞官隐居，使你们在幼小时就经历饥寒。我曾经被王霸妻子的话所感动，她说：“与其做官，宁愿在家穿破旧的棉絮，抱着自己的儿子，还有什么可惭愧的呢？”

　　陶渊明文中提到的王霸，是一位东汉时的隐士，一位太原人。

　　《后汉书·逸民传》记载：“王霸字儒仲，太原广武人也。少有清节。及王莽篡位，弃冠带，绝交宦。建武中，征到尚书，拜称名，不称臣。有司问其故。霸曰：‘天子有所不臣，诸侯有所不友。’司徒侯霸让位于霸。阎阳毁之曰：‘太原俗党，儒仲颇有其风。’遂止。以病归，隐居守志，茅屋蓬户。连征，不至，以寿终。”

　　王霸，字儒仲，年轻时就有高洁的品格。等到王莽篡夺汉朝皇位时，他抛弃了做官的服饰和印绶，与官场上的人断绝了来往。到刘秀当政时，听闻王霸的才学，征召他到尚书任职。他拜见皇帝时只称名字，不称臣子。主管部门的官吏问他这么做的原因，王霸回答道：“天子有所不臣，诸侯有所不友。”表明他特立独行的处世姿态。司徒（相当于丞相）侯霸曾打算把官位让给王霸。但阎阳却诋毁他说：“太原的风俗是结党营私，儒仲颇有些那种风气。”于是这件事就作罢了。后来王霸因为生病回乡，隐居起来，坚守自己的志向，住的是茅屋草门。朝廷多次征召他，他都没有去，最后安享晚年直到去世。

　　与王霸一起隐居的，还有他的妻子和孩子。

　　在《后汉书》的《列女传》中，记载了王霸妻子的一段故事 ：“太原王霸妻者……亦美志行。初，霸与同郡令狐子伯为友，后子伯为楚相，而其子为郡功曹。子伯乃令子奉书于霸，车马服从，雍容如也。霸子时方耕于野，闻宾至，投耒而归，见令狐子，沮怍不能仰视。霸目之，有愧容，客去而久卧不起。妻怪问其故，始不肯告，妻请罪，而后言曰：‘吾与子伯素不相若，向见其子容服甚光，举措有适，而我儿曹蓬发历齿，未知礼则，见客而有臱色。父子恩深，不觉自失耳。’妻曰：‘君少修清节，不顾荣禄。今子伯之贵孰与君之高？奈何忘宿志而惭儿女子乎！’霸屈起而笑曰：‘有是哉！’”

　　太原王霸的妻子，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儿，有美好的志向和行为。 王霸早年有个同乡好友，名叫令狐子伯。令狐子伯去楚地做了大官，他的儿子也做了郡功曹。一天，令狐子伯让儿子给王霸送去一封书信。他儿子带着随从、坐着马车，穿着华贵的衣服，气度雍容、威风凛凛地来到了王霸的家中。当时，王霸的儿子正在田里耕种，听说家里来了客人，放下农具赶回家中，看到家门口衣着华贵的客人时，顿时惊惶失措，沮丧至极，不敢抬头看人。儿子的反应被王霸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客人走后，他躺了很久都不起来。妻子感到很奇怪，问他怎么回事。他开始不肯告诉妻子。妻子反复追问后，王霸才道出实情：“我与令狐子伯平素很好，但与他志向不同。刚才见他儿子的容貌服装非常光彩照人，举止行为也很得体，而我的孩子头发蓬乱、牙齿稀疏，不懂得礼节，见客人时感到惭愧。我们父子情深，我不由得就感到失落了。”王霸的妻子却对王霸说道：“你年轻时就注重修炼清高的节操，不顾念荣华富贵。现在令狐子伯的富贵哪里比得上你的高尚呢？你怎么能忘记自己平素的志向，反而在儿女面前感到惭愧呢！”听了妻子的一番话，王霸突然醒悟，马上从床上起来笑着说：“你说得对！”

　　《永乐太原府志》（卷七）中这段记载引用的是《元一统志》：“霸屈起而哭曰‘有是哉。’”一个“哭”字，将王霸的无奈、心酸、理想与现实的残酷无情全部包含在里面，同时也饱含着对儿子的愧疚之心，这是身为父亲的本能反应。 而王霸的妻子安慰丈夫说，发自内心的快乐才是真正的享受，儿子的快乐与否与他是否做官、是否能给儿子提供更高的物质无关。这种高洁的道德观，也造就了一个成语“霸妻清节”。

　　王霸追求高洁品质的隐居获得了儒家文化的认可，不仅正史有载，在《太平寰宇记》这本古代中国地理志史中也有记载。王霸的隐居与妻子的识体成为后世追求隐居生活的典范。时隔四百年后，“隐逸诗人之宗”陶渊明在理想和现实发生不可调和的冲突时，学习王霸，不屈从于世俗，选择了自己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