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　　桐

　　回銮游福地，极目玩芳晨。

　　梵钟交二响，法日转双轮。

　　宝刹遥承露，天花近足春。

　　未佩兰犹小，无丝柳尚新。

　　圆光低月殿，碎影乱风筠。

　　对此留余想，超然离俗尘。

——李世民

　　《谒并州大兴国寺诗》

　　说到古代帝王，知名度、美誉度最高的，大约非唐太宗李世民莫属。有史论不吝评价，称他为“千古帝范”。李世民年号“贞观”，在其治下，经济繁荣，文化勃兴，后人誉为“贞观之治”。使人津津乐道的是，作为帝王，他能诗善书，带动促进了唐代的人文风华、思想驰游，交相辉映如星汉灿烂。

　　太原，古称并州，也称晋阳，是唐朝开国皇帝李渊及其子李世民起兵之地，被誉为大唐的“龙兴之地”。这首五言排律《谒并州大兴国寺诗》，是唐太宗于唐贞观十九年（645）所写。唐代是诗歌发展的全盛时期。李世民为政之余，也多有吟咏，这首诗是他即兴而作，又因题材局限于一时一地，在唐诗俊彩星驰的洋洋大观中，并不太引人注意。但于太原，意义非同寻常，它既生动侧证了唐太宗的一桩游并史实，也是晚年李世民的心迹流露，读来如睹其心，如临其境。

　　首联所写，从相关史料看，“回銮”应为实记。唐贞观十八年（644）七月，唐太宗带兵征伐高句丽，初战连克十城，但后力不继，只能于翌年被迫撤回。途中，李世民特意取道定州，过太行山来到太原。可以想到的是，征战之苦并征战不利，让他的身心极为疲惫，所谓“游福地”，是他遥想当年起兵并州的地域感念，以期在精神上寻找依托，求得放松。“极目玩芳晨”，是前往寺院路上的写景抒怀：春日的早晨芳草萋萋，放眼而观，心境一开。

　　“梵钟交二响，法日转双轮”句，“梵钟”即佛钟；“交二响”应是佛谛中的“开启心智”与“破除烦恼”；“法日”，即时序“立春”，为节气之首，有万物轮回的吉祥之喻，故别称“法日”；“转双轮”，是指佛教中的智慧之轮与禅定之轮，双双转动。这一联所吟，是眼前实景引动下的意绪流淌。

　　“宝刹遥承露，天花近足春”句，是走临佛寺近前的景致叙说。“天花”，为佛语中开在西天的仙界之花，著名的应县木塔（本称佛宫寺释迦塔）有“花宫仙梵”匾额，同此一“花”，摘来可与印证。李世民在这里，拈花一笑，触景悟禅，赞颂近在眼前的佛像，足可与春天媲美。

　　四联与五联，是早春景致的描写，“未佩兰犹小，无丝柳尚新”，唐太宗观察细致入微，对偶工巧，写出初春的两种物象：兰花刚吐嫩芽，柳树未及垂丝；“圆光低月殿，碎影乱风筠”，这是进入佛寺后进一步的观感：“圆光”在佛语中是指佛、菩萨及诸神头顶上的光环，此处代指整个寺庙，“月殿”即月亮，亦称“月宫”。如南朝梁简文帝《玄圃园讲颂序》中：“风生月殿，日照槐烟。”又如《笠翁对韵》句：“烟楼对雪洞，月殿对天宫。”诗中上下两句，俱为修辞倒装，换为今语是，清晨西垂的月亮还斜挂在寺庙上空，风中之竹摇碎了一地乱影。

　　尾联“对此留余想，超然离俗尘”，是李世民拜谒佛寺后的心境总结。李世民征战困顿，游寺而悟，佛境的自在宁静，让其于此放空一切，而超然尘俗之外。

　　据相关记载，《全唐诗》收录唐太宗诗69首，作为帝王，也为罕见。元代辛文房著《唐才子传》，开篇第一章，即作传《六帝》（唐，太宗、玄宗、宪宗、德宗、文宗、僖宗），称颂他们“俱以万机之暇，特驻吟情”。其尤认为唐太宗为“天纵”，即在诗才上禀赋极高。虽然，作者视天子为贵，引为卷首，但也说明唐代诗歌的兴盛，是“上有所好，下必有甚焉者矣”（语出《孟子》）的必然；而唐太宗李世民被列“才子”之首，也并非仅是对这位帝王“业余爱好”的褒奖过誉，更是折射出这个时代自上而下、文心一脉的精神禀赋。

　　《谒并州大兴国寺诗》是晚年李世民的行吟随写，诗作三年后，一代英主走完了他的帝王之路。而之后，诗中所谒“并州大兴国寺”，风雨尘烟，早已无存。据学者们考证，原址应在晋祠以东。寺不在，诗还在，并仍会一直承延下去，于我们的捧读吟诵间，传之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