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曙方

　　一昼夜间，温度居然能下降十几摄氏度。在寒冬还没有完全退场之际，与人须臾不能离的火，似乎在燃烧中能凸显出别样的意义来，它不仅给了我温暖的感觉，也给了我美好的幻想。

　　多年前，农历正月十五前夕，我没待在省城，而是接受了朋友建议，去山西左权县看烧旺火。

　　在接近县城的时候，汽车贴着村庄边而过，土色的房子和院落转着腰身给我看，最亮眼的装饰是家家户户门口贴着的火红春联和一个个塔形的黑亮煤堆。朋友告诉我，那黑亮的煤堆就是晚上将要点燃的旺火。不时地有穿着厚厚棉袄棉裤的农民从院门里走将出来，他们的身影在那火红的春联和塔形的黑煤堆间晃动时，我倏然间就感受到了火的温暖，尽管还没有看到跳跃的火。

　　县城主要街道上，各家门前早已备有煤块垒起的煤堆，有大有小，大的有3米多高，小的也就1米左右，有的垒成了底小腹大顶部尖的形状，有的垒成塔形。煤堆里面是空的，且放置了引火的木材。那煤炭上好的质地，亮晶晶的，并被敲打得大致齐整。在县政府、招待所和一些大商场的门口，高高的煤堆上还披挂上了耀眼的红布，上面写着“旺气冲天”。

　　晚饭后，天已完全黑了。当我匆忙走到街道上时，方才空荡荡的街上已是人流熙攘了。红色的、蓝色的、黄色的火焰，在一个个塔形煤堆特意留出的孔洞间飘舞出来，夜空和灯光被这火的世界排斥在外，自惭形秽般地暗淡并远遁，刺骨的寒风此刻也仿佛知趣般地悄悄退出了这座小城。人流越来越拥挤，我也没有了目标，只好随着人流流动了。随了越来越近的声响，就像是变魔术一般，从与那些街道连接的小巷中涌出了一队又一队身着火红或金黄色服装的锣鼓秧歌队，他们敲着锣鼓，舞着狮子，舞着长龙，扭着秧歌，每到一家临街单位或商铺门口，便在铿锵热烈的锣鼓声中，更加起劲地舞起来。围观人流之旋涡紧紧密密，尾随着表演队伍旋转着、流动着，哪怕只有一个小小的空隙，就立即扑上去淹没，且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那些临街商铺是早留了人的，他们就势把早已备好的糖果、花生、瓜子、香烟等倒进了表演队张开的口袋里。遇到大户商场或单位，他们的这些礼物是用口袋装好的。当地人有个说法，这红火队伍在谁家门口舞得时间长，谁家在新年的日子就越红火，所以商铺的人就用丰厚的礼物适时地款待这些火神派来的火龙，尽量地让他们在自家门口多狂舞一会儿。而那些舞龙或者舞狮的小伙子、小姑娘们就像是那旺火堆里跃动的火苗，头上冒着热气，从一家家门口一摆尾巴，就跳跃走了。旺火是越烧越旺，一个个的煤堆被烧成了通红透明的火塔、火树，那火焰往上蹿着，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无数细碎的金黄色的火星像长了翅翼一般向着夜空飞去……

　　正月里的寒冷早不知溜到哪里去了。再看看那些舞着跳着扭着的人吧，在无数株火树之间，他们的队形也流动成了一条条旺火。那些忘记了寒冷的游人，被火光映照得通红闪光的面孔，不也是一团团憧憬红火明天的旺火吗？新年的光景是不知道的，也许会比现在更好更旺，或许是个未知数，但他们用这一堆堆旺气冲天的旺火，寄予了自己的希望，驱走了内心的胆怯，烧旺了自己的信心。旺火是他们新年的梦想。

　　左权人在寒夜里点燃的一堆堆旺火，简直就是一个美丽的寓言、一个冬天的童话、一个神秘的象征。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寒冷，在这火的世界里，我也被燃烧成了一堆旺火。既然如此，寒冷还能奈我何呢！在那个旺火冲天的寒夜，我莫名地想到了未来的许多设想，无疑，那些设想也都被旺火烧得跳跃起来，且具有了野性的姿态。

　　没有想到，我们的艺术家一直追求的象征艺术表现手法，在太行山的民间，原来竟是如此简单而又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