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子

　　楼下老槐树的叶子绿了又黄，老爸站在阳台上，望着王叔叔开走的黑色轿车，把手中的保温杯轻轻晃了晃，茶水在杯口漾出细小的波纹。他俩是穿开裆裤长大的发小，从前每个周末老爸都搭他的车去钓鱼。每次上王叔叔的车，老爸都要热情地往他兜里塞两包好烟，钓完鱼，还请王叔叔和其他钓友一起下馆子。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王叔叔变了。

　　那天晚上，家庭群突然弹出老爸的消息：“我要去学开车。”后面跟着好几个微信表情。我和妹妹见到后立马回应道：“老爸太酷了！”“我们支持！”身为高速交警的妹夫也冒出来：“爸，有啥不懂尽管问我，包教包会！”老爸却回了个咧嘴笑的表情回道：“安心工作，高速执法不能大意。爸自己能行！”

　　谁能想到，这个“自己能行”的背后，藏着70岁老头和驾考知识死磕的无数个日夜。刚开始学科目一，老爸对着手机题库直皱眉，老花镜滑到鼻尖，嘴里嘟囔着：“这题出得比鱼还难钓！”遇到“ABS防抱死系统”这样的术语，他就像研究新饵料配方似的，戴着老花镜坐在小区凉亭里，翻来覆去地看抖音上的讲解视频，还拿个小本子逐字逐句记笔记。那些交通标志更是让他犯了难，他干脆把图片打印出来，贴在冰箱、饭桌、卫生间门上，连泡茶时都要盯着看上两眼。有次我晚上9点多回家看他，看见客厅亮着微光，老爸裹着厚外套，身边摆着七八个写满字的烟盒纸，手机屏幕还亮着，嘴里念叨着：“能见度50米限速20……”

　　科目一考试那天，老爸特意梳洗打扮一番，以最饱满的状态迎接这场重要的考试。进考场前，他在家庭群里发了一句：“等我好消息”，我和妹妹紧张得厉害，不光是因为他岁数大了，还因为他对电脑操作不熟悉。没过多久，家庭群里就弹出了老爸的成绩单照片——92分！

　　比起科目一的考试，科目二才是真正的“战场”。第一次上车，老爸一紧张错把油门当刹车，车猛地往前冲，吓得教练小吴脸色煞白，一把拉了手刹，声音都变了调：“李叔！左脚离合，右脚刹车！”老爸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脚比脑子快了，嘿嘿，不好意思啊教练！”倒车入库更是成了他的“头号敌人”，每次从车上下来，头发都被汗浸湿，胡乱贴在额头上，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这库怎么比鱼篓口还难进？”可他不服输，回家后在院子里用竹竿摆出库位，拿个手电筒模拟灯光，举着扫帚当方向盘，一遍又一遍地比划。邻居阿姨路过，还以为他在跳什么奇怪的“竹竿舞”。

　　科目三考试前，老爸特地翻出了妈妈多年前给他织的蓝毛衣。两只袖子的胳膊肘已磨破，补丁是他自己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出发前，他对着我们妈妈的照片轻声说：“老伴儿，保佑我一次通过啊！”那天我和妹妹守着手机，紧张得像自己考试一样。终于，群里再次弹出老爸的消息：“通过！考官说我开得比年轻人还稳！”还配了一张他站在考场门口的照片，阳光照在他身上，把丝丝白发染成了金色，脸上的笑容比春日的太阳还灿烂。

　　老爸拿到驾照后，我就把自己的车送给了他。从此，老爸再也不用把那些沉重的渔具搬上搬下了。现在，那辆车的后备箱成了老爸的移动渔具库，鱼竿、鱼护、折叠椅码得整整齐齐，还专门备了个小冰箱放各种饵料。每个周末，清晨4点多，老爸就和大院里的钓友们开车去钓鱼了。家庭群时不时会有老爸的分享：有时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水面上漂浮着老爸自制的彩色浮标；有时是刚钓上来的大鱼，鱼尾甩得水花四溅。

　　看着老爸在群里分享的点点滴滴，我忽然明白，那辆装满渔具的车，载着的不只是钓鱼的快乐，更是一个老人不服老的倔强和那份藏在心底、从未褪色的生活热情。他用行动告诉我们晚辈，人生不管到了什么年纪，都可以重新出发，去追逐那些未完成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