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平

　　山西人经常把“多咱”这个方言词挂在嘴边，意思是“什么时候”。“多咱”的流行范围很广，不仅在山西常见，而且广泛用于北方各地。

　　“多咱”最早见诸文献，似为金元时期。如许衡在《〈大学〉要略》中讲述“格物致知”时，有如下一段话：

　　圣人教人，今日学一件，把那一件道理穷究到是处。明日再去为一件，又恁的穷究。今日明日，只管穷究将去。或看文书，评论古人是的、不是的；或是眼前见的事，思量合做、不合做的。这几般一件件分拣得是呵，便是“格物”。这般穷究了，多咱心里都理会得，久而闻天下事，好的、歹的，合做的、不合做的，都省得了。心上明白，无些昏蔽，便是“致知”。

　　文中“多咱”，就是“什么时候”的意思。许衡是金元之际怀孟河内（今河南沁阳）人，这表明至晚从金元时期，“多咱”在北方口语中就一直沿用下来。

　　从字面上来看，“咱”没有实际意义，明清时期的通俗文学作品中，还出现了“多喒”“多昝”“多偺”“多儹”“多早”“多怎”等多种形式，皆为音同或音近的异写。如《聊斋俚曲·富贵神仙》：“你看是多喒晚，才把门来叫？”《醒世姻缘传》第12回：“到黑夜，不知多咎就吊杀在俺姨那门。”《儿女英雄传》第39回：“她到底多偺来看我呀？”《三侠五义》第三回：“从此到京，尚有几天路程，似这等走法，不知多儹才到京中？”《红楼梦》第66回：“这人此刻不在这里，不知多早才来，也难为他眼力。”《济公全传》第55回：“和尚，你给我相相面，多怎能好？”

　　学术界普遍认为，多咱的“咱”，是“早晚”二字的合音（切音）形式。

　　比如，语言学家吕叔湘著《近代汉语指代词》指出：“更后，早晚变成一个合音字，从前写‘喒’或‘咱’，现代多写作‘偺’。”学者李行健在《现代汉语方言词语的研究与近代汉语词语的考释》一文中亦提出：“‘多喒’是‘什么时候’的意思，是从‘多早晚’连读音变缩减而来的。‘早晚’变成‘喒’（也写作‘咱’），是取‘早’的声母和‘晚’的韵母拼合而成的。”

　　合音词现象在近现代汉语中也非常普遍。比如“何消吩咐”，这里的“消”便是“需要”二字的合音。又比如“甭”，就是 “不用”二字的合音词。一般来说，发生合音的两字，后一个音节往往是零声母音节。这样在急说快读情况下，两个音节很容易拼读成一个音节。“早晚”恰好具有这一特点，二者急速连读，就读成了“zan”。

　　吕叔湘先生《近代汉语指代词》指出：“早晚是询问时间的词，意思是‘什么时候’。最早见于晋代文献，一直用到宋代。”南北朝时期颜之推《颜氏家训·风操》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尝有甲设宴席，请乙为宾。而旦于公庭见乙之子，问之曰：‘尊侯早晚顾宅？’”这里的“早晚”，就是指“什么时候”。

　　大约到了元代，在“早晚”之前出现了表疑问的“多”（即疑问词“多少”的减省形式），组合成“多早晚”，如《元曲选·生金阁第三折》：“您孩儿多早晚时候去？”清代姚元之《竹叶亭杂记》这样解释：“京中俗语，谓何时曰多早晚。”

　　“多早晚”的出现，与当时汉语代词系统的发展密切相关。近代汉语除了沿用中古的代词系统外，还产生了很多复合代词，如元代出现了由“这”“那”构成的复合词“这早晚”“那早晚”，意为“这时候”“那时候”。

　　而此时，“早晚”的疑问意味已大大减弱，无法承担表时间的疑问代词，于是“多早晚”应运而生。在这一形式中，疑问的意思转移到了“多”字上，“早晚”随之凝固成一个跟“时候”同义的词。

　　到了明清时期，“多早晚”又经历了合音化，变为“多咱”，在北方方言地区继续使用，一直沿用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