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华
我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太原,再有3个月,就满70岁了。从府西街,再到龙潭湖旁,我的住所虽然发生了变化,但活动范围并没有改变。
每天晨光还没爬上窗棂,窗外的麻雀已经在晾衣绳上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时不时扑棱着翅膀掠过纱窗,撞得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此时睡意全无,我拿起床头那个上世纪80年代从百货大楼买来的粗瓷缸,到厨房接杯直饮水,清爽呀。
老伴醒来后,我们一起下楼。推开单元门,一股带着水汽的凉风扑面而来。我住在龙潭公园附近的老楼里,虽说楼龄不短,但邻里间的热络劲儿从没淡过。沿着石板路往公园走,不过几百米的距离。
一进公园,那股熟悉的草木清香便萦绕在鼻尖。湖面上雾气还没散尽,像给龙潭湖蒙上了一层薄纱。晨练的人已经陆陆续续来了,湖心亭那边,太极队的老伙计们摆开阵势,红绸剑穗在薄雾里忽隐忽现;东北角的空地上,几个退休的老工友正甩着响鞭,“啪”的一声脆响惊飞了柳树上的灰喜鹊。我绕着湖边走,脚下的石板路早被磨得发亮。走到健身器材区,老周正扶着单杠晃悠:“老李,听说你闺女又要接你去威海?”我笑了笑,指了指湖心亭新冒头的荷花骨朵:“这儿的荷花开得正好,挪窝干啥?”老周听了直乐,说前几天他孙子在湖边捉了只红蜻蜓,翅膀透亮得像玻璃。
晨练完顺路拐进菜市场,还没走到巷口,各种吆喝声就钻进耳朵:“新鲜的西葫芦,刚从地里摘的!”“现磨的玉米面,买回去蒸窝窝香得很!”卖豆腐的小妹老远就瞧见我,扯着嗓子喊:“哥,今儿头茬卤水豆腐,给您留了块儿带蜂窝眼儿的!”接过还烫手的豆腐,豆香混着木屉子的气息直往鼻子里钻,放在手心里沉甸甸的。在菜摊挑了把紫根韭菜,叶子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根部的泥土都透着新鲜劲儿;又买了半斤醪糟,米白色的醪糟上洒着星星点点的玫瑰酱,光是看着就馋人。拐角卖碗托的老汉拿起碗用小刀娴熟地划上几下,再浇上香气扑鼻的调料和辣椒油,我排着队买了两碗,想着中午就着馒头吃正好。路过卖沙棘汁的小摊,老板正往玻璃瓶里倒鲜榨的果汁,橙红色的液体咕噜噜地冒着泡,又买了两瓶,给老伴儿解解渴。
晌午,日头高挂。这老楼房的好处就是通风好,一打开家门,穿堂风就呼呼地灌进来,把夏日的燥热挡在了门外。老伴已经在厨房忙活开了,我把菜放下,打开电视,正好播着晋剧《打金枝》,那熟悉的唱腔一响起,整个屋子都热闹起来。
午饭过后,我和老伴把竹躺椅搬到客厅通风最好的地方,穿堂风从阳台灌进来,卷着窗台上薄荷的清香,把竹帘吹得哗哗作响。我闭上眼,听着窗外的蝉鸣和屋里的戏曲声,渐渐进入了梦乡。
午睡醒来,日头西斜。我坐在客厅,端着搪瓷缸喝茶,看着窗外的老槐树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老伴在屋里收拾衣柜,翻出件褪色的蓝布衫:“你看,这还是咱刚结婚那年在百货大楼买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衣服上,布料上细密的针脚泛着柔光,恍惚间又回到刚搬到这儿的夏天,龙潭湖还是片芦苇荡,我们常在湖边看萤火虫,抓小鱼小虾。
傍晚接到女儿的视频电话,镜头里威海的沙滩白得刺眼,海浪“哗哗”拍打着礁石,游人穿着花花绿绿的泳衣在海里嬉戏:“爸,这儿海风一吹可凉快了!”我把手机转向窗外。“妮儿,你听听咱太原的蝉鸣,看看这晚霞,哪儿不比海边舒坦?”女儿在那头嗔笑,可我知道,山东的海风再大,也吹不散老房子里的陈醋香;威海的沙滩再软,也比不上龙潭湖边磨脚的石板路踏实。
华灯初上,晚饭后,我和老伴又到公园散步、消食。经过夜市,卖糖画的老师傅手腕一转,一条活灵活现的龙就在石板上凝成琥珀色;捏面人的摊位前,小孩子们围着老师傅,看他用彩泥变出孙悟空、猪八戒。公园东门,好几位年轻人弹着吉他,哼唱着《人说山西好风光》,微风吹来,让人心里说不出的舒服。
回去的路上,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路过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两根老冰棍。撕开包装纸的瞬间,凉意爬上指尖,恍惚间又成了那个攥着5分钱在钟楼街排队的少年。
这样的夏天,守着故乡的砖瓦,听着熟悉的乡音,哪儿还用得着往别处跑呢?灶台边老伴忙碌的身影,菜市场里熟人的寒暄,龙潭湖边看了几十年的日落,就是我最舍不得挪窝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