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 艳
6月的晋阳湖,最惹眼的就是那片浩瀚的花海了。12万株百合毫无征兆地开了,像云霞沉落到人间,这里,也成了“云裳仙子”的居所。
从北一门进去,满目的花便层层叠叠涌来。我尤其记得那片白底金镶边的“木门”,花瓣厚实挺括,一层压一层折得齐整,恍如仕女精心叠好的白绢帕子。花芯透出的那点黄,倒似帕角无意蹭上的朱砂。名叫“心弦”的紫百合却显出另一番姿态,瓣子薄而微微内卷,晚风掠过,整个花冠便轻轻抖动,仿佛真有根无形的弦在拨弄。
东岸茶社的花要寂寞些。此地行人稀疏,花也跟着放松了几分。“萨曼塔”开得最明艳,橘黄色的瓣子薄得透亮,日光照在上面,在地上映出几团跃动的金斑。粉嫩的“红妆”偏于羞涩,常将脸庞往青绿的阔叶后面躲藏。茶社的窗槛上搁着一杯清茶,热气丝丝缕缕往上走,混入空气里的花香。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临窗坐着,眼睛望着花丛深处,轻声说了句:“极像我年轻时,给内人簪鬓角的绢花。那花色早已褪了,如今倒在这里鲜活地重现。”
花香是无形却霸道的。起初只是不经意的一缕甜意,等你惊觉了,才发觉整个鼻腔、胸腔都已是花香。那香气并不媚俗,像是晨雾中带露的草尖,混和了些青橘皮的微辛。白色的百合清冽如泉水,紫色的略带药草般的清苦,橙黄的品种竟隐隐渗出焦糖的温香。花丛里飞舞着蜜蜂、蝴蝶,它们的翅膀沾染了金黄的花粉。
花丛中时时可见着红衣的新娘,裙摆在白花绿叶前掠过,惊起蛰伏的蝶。她们常在写有“百年好合”的木牌前驻足,拍照。
几个孩子举着彩纸风车跑过花田,险些撞倒一枝花茎。穿灰布褂的老园工急忙伸手托住花梗,不曾恼,只抚着花茎温言道:“可轻些跑哇,你们仔细看,这花茎子韧劲比竹条还足,遇旱年都难不倒。百合根扎得深啊。”众人定睛瞧去,果然看见那看似纤细的茎秆里蕴着千钧力道,稳稳托举着一大团芬芳的花盏,竟无丝毫倾斜佝偻之态——柔美的外表里,裹着大地的硬朗筋骨。
天色渐晚,花海渐渐归于沉寂。晚霞为朵朵花冠镀上柔和的金边。白日里那些热烈的艳红与明黄此刻也收了张扬,白花瓣被落日的胭脂染透,竟显出一种沉静肃穆的意味。听浪湾的水声不息,湖水推揉着岸线的花影,破碎又聚合,恍惚如仙子对镜时梳理着流云般的鬓发。檐下悬着的灯笼亮起昏黄的光晕时,夜露也悄悄攀上了花瓣。饱满的水珠聚集又滑落,无声地砸进泥土。树下有个穿校服的少女俯身,拾起一片完整脱落的百合瓣,小心夹进书页深处“带回去给姥姥瞧瞧……”
走出园门数步,忍不住驻足回望。暮色已严严实实罩下来,12万株百合在暗夜里褪尽了颜色,化作一片沉静的墨色剪影。晚风吹过,花影如墨浪在黑暗中涌动,而空气中却越发清晰地浮动着一种清甜的凉意——那是被夜气浸润的残香,比白昼时更幽微,是这片花海留给夜色最温软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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