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棍
想来,所有诗人终其一生,都不得不在文字中一次次领受自己的迷途与他人的困厄。而我们所谓的书写,也不过是迷途之中的一声欸乃,困厄之下的几句喟叹。在诗人赵建雄的著作《时间的暗伤》(北岳文艺出版社)中,我仿佛读出了一位诗人背对生活的长啸与面向自我的清吟。
显然,诗人赵建雄深谙自己的写作使命,故而在每一首诗的书写中倾尽全力,缔造出穷途末路的险要,然后再以釜破舟沉的勇气,贯通了一条大放光明的甬道。这甬道,无涯无际地铺展在他的作品之中,使得我们阅读者也随之进入更多汹涌而惊诧的诗意当中。
作为一个写作多年的诗人,赵建雄懂得如何打破诗歌的简单线性,将之幻化成更为繁复、多元、莫测的棱镜式写作。
如果换一种更加形象而简约的说法,那就是,赵建雄用生命经验、平民意识、赤子情怀这三条主线,构筑了一个个虽变化多端却极为稳定的诗意铁三角。甚至可以毫不讳言,赵建雄的诗歌风格在山西中青年诗人中是鲜见的,也是独特而可贵的。
在作品《讨薪者》中,赵建雄的铁三角意识贯彻得更是淋漓尽致。男人、佛、蚂蚁、我,仿佛从四面八方奔赴而来,一起“探寻生活的道路”“探寻活着的意义/和真理”。在这首短诗里,赵建雄运用定格手法,将不同维度的时空,聚焦于几行之间,彼此缠绕,互相打量,由此引发读者的深层共振。那么,神佛有没有祈祷?我有没有讨不回的血汗钱?蚂蚁身后有没有衣食拮据的亲人?这点点滴滴的细节,也正透露出赵建雄诗歌中的生命经验、平民意识、赤子情怀。
在另一首《向日葵老人》中,“村庄瘦得像一窝鸟巢/大街空旷。一排排老人/背靠墙根坐着,眯缝着眼睛/晒太阳。他们彼此不说话/仿佛童话里的守梦人”,赵建雄先生迅速进入主题,又迅速用比喻手法,打破了现实与想象,使得“一排排老人”这一常见的景象,具有了神奇而魔幻的镜像效果。写到“让年轮,在满脸的皱褶里/无休尽地旋转,蔓延,剥离/各自承受着无限的可能/每个人,都摁着心底的雪/崩塌,或者融化,都是/一场无可救药的灾难/麻雀自由穿过晨昏。他们/把自己坐成一株向日葵”,赵建雄通过一次次意象的转换,也达成了以实证虚,以形而下见形而上的峰回路转。
总的来说,赵建雄擅长将目光投射到那些寻常的、普世的,甚至被我们忽略的、漠视的一帧帧画面上,并施以匠心与爱意,将之素描般精准地誊写下来。而真正属于赵建雄自我的抒怀和喟叹,他则神游四荒,气吞八极,用无限跌宕的想象,营造出一个个或辽阔或幽深的诗歌棱镜。在意象反差与“叙事反差”有机结合的意义呈现模式下,赵建雄的作品,懂得如何强化视觉效果,并使作品呈现简洁有力、朴素纯净的变形风格。
诗歌,也许就是赵建雄洞察世界的棱镜。
蒙塔莱说:“诗歌即希望的请帖,依靠它都可到达如花似锦的彼岸。”可我分明看到,在赵建雄的这本诗集里,无论《夜歌》中,“寒风已经散开尾翼/黑暗如此辽阔而深邃/星星与路灯,是远处的萤火/那个卖唱的艺人,收起了声音/落下一首绝妙的颂歌……”这样声色俱在的叙述,还是《悬念》里,“在人间,许多美好的事物/开始复活、行走,接近喜悦……原野空旷,白玉兰忧伤/过往的时光将我一次次分割/我在每一处消失,也在每一处/重现或者停留。这个季节/我和我的影子形同虚设/春天,像一个悬念挂在枝头”,对心理以及动作的精准把握,都体现出一种成熟的技巧,那就是赵建雄试图在用诗歌的神秘手段,制造着具有独立生命的三维人物甚至是四维人物。他的书写,已不再是简单意义上的文本写作。他在用色香味纷呈的语言,书写着有声诗、视觉诗、物体诗、行动诗,并将诗意拓展向社会的、复杂的、可理解的社会空间。
《时间的暗伤》集中展示了赵建雄的近作,也正是在对这本诗集缓慢而细致的阅读中,我体会到一位诗人洋洋洒洒的笔下,诸多用来刺穿读者神经的锐角,赵建雄从个人的细微处境出发,找到集体记忆的重心,将其带入“公共交流”的范畴,与当下生活与眼前事实,展开了一行行紧张诘问与热情对话。
时光在滴滴答答流逝着,谁也无法从这让人唏嘘的流逝中,获得赦免。也许,唯有无穷尽的书写,我们写作者才能获得一点点收获。想来,每一位诗人所缔造的一首首诗歌,也无非是一个个不知命运几何的漂流瓶,最后都会流落在茫无涯际的时空中。这一个个漂流瓶,有青铜铸造的,有泥巴捏的,有用纸糊的,也有精血供养而成的。而赵建雄的漂流瓶,却如棱镜般通透、晶莹、色彩斑斓……
我理解的诗歌意境,无非人与事、时与空的彼此叠加与推波助澜。而在诗人赵建雄这里,他似乎天然地在完成这样的事情。当然,我是一名非常笨拙的阅读者,希望自己这些浅薄而粗陋的读后感,没有羞辱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