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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如春梦岂无痕

李文亮

  陈平原写过一本书《千古文人侠客梦》,如果说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常常幻想着“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以作精神上的补偿,那么落魄潦倒的书生总喜欢做些“红袖添香夜读书”的佳人梦,也就不足为奇了。

  翻阅蒲松龄的《聊斋志异》,花妖狐仙,木魅山鬼,那些精灵古怪的女子虽然情性迥异,善恶殊途,但往往都不作趋炎附势爱富嫌贫之态,那些袅娜绰约的身影,往往放着阔气豪华的朱门不入,却要走进穷书生那逼仄的草屋来。

  比如这篇《莲花公主》,主人公窦旭并非出身显贵世家,只有“茅庐三数间”,况且学业似乎也不甚精进,大白天就要睡懒觉,而且一觉睡到夕阳西下。你看,大好的读书年华就在睡梦中度过了,倘若放到孔子的时代,恐怕要被骂作“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了。然而,这样一个功不成名不就的普通书生,偏偏受到邻境王者的青睐,于睡梦中被邀请至“叠阁重楼”“万户千门”的王府,进入一个现实生活中永远无法企及的繁华世界。

  毕竟是书生,纵然腹中有几部诗书,哪曾见过这样的排场?面对这突然而来的奇遇,一会儿是褐衣人的邀请,一会儿是宫人女官的导引,一会儿又是贵官的恭迎,早已受宠若惊,不知所措了。等他坐到“桂府”的宫殿里,参加王者为他所开设的宴席,更是有了刘姥姥初进大观园的感觉,“局蹙不能致辞”。

  一介书生,虽然可以在书卷里、在诗句中笑傲王侯指点江山,然而真正面对现实世界的九天阊阖万国衣冠,还能继续保持不卑不亢、宠辱不惊的,只怕并不会太多。

  窦郎的反应还是相当敏捷的,很快适应了宴席的氛围。王者在席间忽然提出上联“才人登桂府”,要求众人属对。这五言之联看似主谓宾结构简单,然而“桂府”二字语义双关,既是宴席所设之处的桂府,又暗含才子“蟾宫折桂”的寓意。四坐与会者仍在构思之际,窦旭已给出响亮的回答——“君子爱莲花”。读书人嘛,既然以君子自诩,怎么能没读过周敦颐《爱莲说》呢。正是这一副妙对,引出一段奇妙姻缘来。

  按照蒲松龄先生的惯例,出场的女主人公莲花公主自然是佳人,而男主人公窦旭也勉强可以算作才子。就这样,才子佳人以联为媒,即将跨越身份间的鸿沟,上演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本篇的结构妙处在于,蒲松龄并没有让窦旭马上成为幸福的男主角,而是因为看到莲花公主的美貌,怅然若失,过于失态的现场表现,让他错过这次大好机会,与绝世佳人擦肩而过。待到梦醒之时,眼前又是那几间茅庐,梦里的佳人早已杳不可寻了。

  好事多磨,毕竟梦境不是人力所能操控的,《长恨歌》里的唐明皇,尚且感慨“魂魄不曾来入梦”,何况是小小的窦郎。好在蒲松龄给了他第二场梦境,又是内官前来,又是王命相召,这次窦旭终于成为乘龙快婿,世俗所期盼的香车美女高门豪第,忽然之间一应俱全。

  一切都太完美,就会给人不真实之感。“洞房温凊,穷极芳腻”,这美好太突然,使得窦旭不禁感慨“但恐今日之遭,乃是梦耳”。虽然有公主的调笑劝慰,其实等他真正醒来时,才会发现这确实又是一场大梦。张岱说“梦中说梦,非魇即呓”,《列子》里的蕉鹿梦,“初真得鹿,妄谓之梦;真梦得鹿,妄谓之实”。究竟何处是梦,何处是实,困在局中之人委实难以说清。

  古人的黄粱之梦,南柯之梦,梦境虽然不同,结局终归化为乌有,却是一样的。窦旭的美梦也是如此,一条千丈巨蟒的出现,如同动地而来的渔阳鼙鼓,彻底粉碎了短暂的幸福生活。“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可不是中国式的童话。中国传统的叙事,往往要让人有所思,有所感。《牛郎织女》《孟姜女》《梁祝》《白蛇传》,哪一个是皆大欢喜的大好结局?在压迫与离散中寻找爱情,在困顿与奋起中追求幸福,在迷茫与失落中确定意义,这才是千百年来先民们生活的常态。

  窦旭的美梦醒了,他为曾经的爱人营造蜂巢,重建家园,作为一段爱情的回报。然而对于更多的读书人,这样一场缥缈的春梦也是求之而不可得的。“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放弃幻想,背起行囊,还是去努力奔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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