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瑞萍

　　太原盆地的伏天，土生土长的太原人心里总飘着一股特殊的香气，那就是捧着粗瓷大碗吃得冒汗的羊汤香。一般农历六月至八月，太原各区县的村镇多举办牺汤节，贡品羊宰杀祭祀后，会煮汤供村民分食，祈祷来年风调雨顺。这碗滚烫的牺汤，早已不是简单的吃食。当人们在仪式感里喝下第一口鲜，实则是与千年前的 “祀与戎” 完成了一场跨时空的碰杯。

　　太原羊汤、小店牺汤、清徐羊肉片儿汤、榆次杂割…… 潇河两岸的羊味盛宴，藏着农耕与游牧文明碰撞的印记。太原作为 “襟四塞之要冲”，自古便是胡汉交汇的前沿。当牧民的羊群遇上农人的灶台，当马背上的剽悍融入田垄间的质朴，这碗汤便有了超越烟火的意义：它是草场与麦田的和解，更是 “祀” 的虔诚与 “戎” 的刚健在饮食里的沉淀。

　　如今各区县的牺汤节、羊汤节，延续的正是这种文化基因。人们围着汤锅举杯时，恰似古人为出征祭旗、为丰收酬神的聚饮，热闹的表象下，是对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的集体记忆。

　　太原的 “祀”，写在晋祠的周柏与圣母殿的彩塑里。唐叔虞种下嘉禾，周成王亲临祭祀，修建的这座祠堂便成了三晋文脉的祭坛。千年间，祭礼声从未断绝：李世民游晋祠留下的碑刻受到历代文人墨客赞叹；桃园堡的悼园里，宋金大战中战死的王禀，至今仍备受百姓崇敬。太原100多处国家级文物，半数都与祭祀相关，蒙山大佛的法相、晋阳古城遗址的祭坑、窦大夫祠的碑刻……共同构成了一张铺展千年的祭祀网络。

　　这种虔诚并非虚无的仪式。它是对天地的敬畏，对祖先的追思，更是对 “民惟邦本” 的注解。就像牺汤里必须有的那把盐，不张扬，却让整个文化有了根基。

　　若说 “祀” 是太原的魂，“戎” 便是它的骨。这座九朝古都的每一块城砖，都浸着硝烟味。晋阳古城在冷兵器时代的攻防战中，成了中原王朝的北大门；王禀死守太原城的壮举，写就 “宁为玉碎” 的气节；郭子仪单骑退回纥的智勇，狄青披发冲锋的悍勇，更让这片土地的刚毅有了具象的注脚。

　　就连太原文人的笔下，也带着金戈铁马的气息。王之涣 “黄河远上白云间” 的豪迈，王昌龄 “不破楼兰终不还” 的壮志，哪里是单纯的写景？分明是这片土地的血性在诗句里的奔涌。这种 “戎”，不是好战的戾气，而是危难时的担当，就像羊汤里那把辣椒，平时藏着温厚，遇寒时便燃出一身热劲。

　　潇河静静流淌，把 “祀与戎” 的基因浸润到两岸的村落与生活里。三晋文化研究会李俊明会长提出的 “五色文化”，恰是这种传承的当代注解：

　　古色的青铜古币上，能看到晋商与边贸的渊源，那是 “戎” 的战略地位催生出的经济智慧；红色的清太徐战斗事迹，延续着王禀式的不屈，是 “戎” 的精神在近代的回响；土色的非遗民俗里，背棍的舞步、唢呐的调子，藏着祭祀仪式的影子；绿色的潇河水，滋养着两岸的耕读传家，让 “祀” 的敬畏化作对自然的守护；墨色的书院私塾，则把 “祀” 的礼义、“戎” 的气节，写成了代代相传的课本。

　　这碗汤还在熬着。当伏天的阳光晒热太原盆地，当牺汤的香气再次漫过潇河，我们该懂：喝下去的是鲜美，品出的是 “祀” 的厚重与 “戎” 的刚毅。这，才是太原最本真的味道。

　　有人说，中国历史“一千年看北京，三千年看陕西，五千年看山西”，太原 “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不但印证其 “山河之心” 的军事地位，更是 “祀与戎” 文化的集大成地，深厚底蕴镌刻着华夏文明基因密码。锚定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的中华文明精髓，才能激活三晋文化，让古韵焕发新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