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蓉

　　记得幼时，母亲常携我至柳巷夜市。我身着一条靛青背带裤，是母亲在夜市上买的。裤腿略长，走起路来便拖在地上，沾了些尘土，却也不甚在意。夜市上人声鼎沸，灯火如豆，母亲的手很暖，牵着我穿过一个个摊位，我如一条小鱼，在灯火的河流中游弋。

　　后来年岁渐长，负笈他乡。在北京求学时，曾去过王府井夜市。那里的灯火更亮，人更多，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大约是少了那条拖在地上的背带裤，少了母亲温暖的手，少了那黄澄澄的、藏着秘密的灯光。每每思及此，便觉心中空落落的。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了太原。家人皆在此，我亦不能久离。柳巷夜市依然热闹，只是摊位更多了，灯火更亮了，人潮更汹涌了。我独自走过那些熟悉的摊位，铜锅还在，糖人还在，灯光依旧，只是，已无人牵我的手了。

　　再后来，我怀孕了。孕期反应严重时，竟格外想念夜市上的酸辣粉。丈夫便常在下班后，骑着电动车专程去柳巷给我买。他总抱怨说排队的人太多，要等很久，但每次都会记得让老板多放些醋和辣椒。我坐在家里等他回来，闻着那熟悉的酸辣香气，我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孕吐瞬间消失了，恍惚间又回到了儿时。

　　女儿出生后，我常推着婴儿车带她来夜市。起初她太小，只能躺在车里，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那些晃动的灯光。等她稍大些，我便给她买了一条粉色的背带裤，就像我小时候那条一样。夜市上人挤人，我一手推车，一手紧紧牵着她。她跌跌撞撞地走着，裤腿拖在地上，沾了些尘土。

　　如今的柳巷夜市，早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摊位越来越长，卖的东西也愈发新奇。传统的糖炒栗子摊旁，是网红奶茶店；老字号的碗托对面，摆着日式章鱼小丸子。LED灯取代了从前的黄灯泡，照得夜市如同白昼。

　　上周带女儿去时，她看中了会发光的气球。我给她买了一个，她欢喜地攥着绳子，在人群中蹦蹦跳跳。忽然一阵风吹来，气球脱手而出，越飞越高。女儿仰着小脸，眼看就要哭出来。我连忙蹲下抱住她，指着天空说：“你看，气球变成星星了。”她破涕为笑，指着天上说：“妈妈，那颗最亮的是我的气球变的。”

　　回家的路上，女儿趴在我肩上睡着了。路过铜锣湾的网红电梯时，我看见几个大学生在拍短视频，他们举着自拍杆，在夜市灯火前摆着各种姿势。忽然想起，20年前，我也曾在这里拍过一张照片——穿着背带裤，手里举着糖葫芦，身后是黄澄澄的灯光。

　　衣柜最下层，那条靛青背带裤还在。我偶尔会拿出来比画，惊讶于它竟如此窄小。女儿三岁生日那天，我试着给她穿上，竟意外地合身。她穿着它在屋里跑来跑去，裤腿拖在地上，沾了些尘土。那一刻，时光仿佛重叠，我分不清镜子里的是她，还是童年的自己。

　　柳巷的夜市，向来是逛不厌的。只是逛的人，从母亲和我，变成了我和我的女儿；穿的背带裤，从靛青色变成了粉色；照明的灯光，从黄澄澄的灯泡变成了明亮的LED。夜市在变，人在变，唯有那份在灯火中流淌的温情，似乎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