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偶看手机,十点十分,初中同学群里有人发了张图,接着写了句话:“忽想起数学常老师。”其时我已在卧室,有点暗,我先看了话再点图,原来是黑板上画着几个三角形,一位年轻的老师正在讲题。图画得工整,板书也清丽,这个画面让我也颇有同感,顿时想起了初三时数学课堂的情景。发图人继续发言:“黑板上的题、图。”有人附和:“是的,看图我也确实想起常老师。”
我没有发言,但那黑板上的板书,那简洁的线条组合起来的几个三角形,确乎把我唤回少年课堂,画面上的人逐渐幻化成一个明晰的身影,也是这样站在讲台右侧,也是这样手指着图面朝着学生;她讲话的声音也鲜明地回响起来,抑扬顿挫的太原话,嗓音略沙哑,却婉转动听。
她就是常显贞老师——我们初三时的数学老师(我的母校是进山中学)。
常老师初三才接任我们班,面临毕业,教学节奏加快,除了上课,和常老师的接触并不是太多,顶多是校园里碰见打个招呼,估计她也未必叫得出我们的名字,除课代表、数学成绩突出的或顽皮出名的学生。初中三年,数学换了三四任老师,毕业合影上都没有她的身影。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科任老师,却在学生印象里记忆隽永,乃至许多年后看到一幅普通的黑板上三角形图,学生们不约而同想到了她,并且在年过半百的心湖中依旧泛起点点美丽的涟漪……
当年,常老师直发齐耳,刘海随意垂在额前,自然梳拢的圆弧勾勒出俊秀的瓜子脸,五官匀称俏丽,眼里洋溢着笑意,让人感到亲切,人消瘦但很精神。普通的素色短袖那般得体,黑色的半高跟皮鞋衬托出女性的韵致,一口地道的太原方言,不仅没有让青春期的我们觉得土气,反倒感到了随性。
夏天到了,上午第四节课倦意融融,饥肠辘辘,学生情绪已然不高。窗外,蝉鸣个不停,操场上不时传来打球的呼喊声。常老师站在讲台上,手拿三角板麻利地在黑板上画着,寥寥几笔,结构匀称、比例适度的三角形跃然出现,标出角的度数,写出已知条件,朗朗的讲解声压过了执着的蝉唱,高低起伏的音调调动着学生们的注意力。有时她突然停顿下来,用手按住肋部,同学们屏息凝神,安静下来。老师微蹙眉头,两手用力顶着痛点,稍缓过来,又继续讲下去,错落有致的音节跳跃着,宛如泉水汩汩流淌……
我数学不好,像学天书一般能懂的不多。但我清楚记得有个从体校插班的男生,坐在最后,上课总说话,被调到第一排老师眼皮底下,还是不安生,上课拿小镜子照后面同学,一个“小太阳”就在教室里晃来晃去,扰乱了课堂秩序。常老师停下讲课,不急不缓地说:“有的同学不爱听课,这没关系,可以不听,那是我讲得不好,你看刘兰芳说评书,大家都迫不及待地赶回去听,我还是比不上人家么。”同学们都笑了,老师不经意的自嘲,化解了淘气同学的尴尬,课堂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而常老师的智慧、幽默与豁达,也让我们记在了心里。
其实,在十五六岁少男少女的心中,那高挑窈窕的身材,清秀恬淡的面容,平和温婉的谈吐,还有刚开始流行的半高跟鞋衬托出的优雅体态,散发着沉稳、含蓄的女性之美,在那个年代,也启蒙了我们的美学教育。
35年后的师生聚会(我未参加,后来也得到一本纪念册),从照片上看,常老师头发花白了,齐耳短发,烫着波浪,清秀的面颊满含着平和的笑容。蓝底紫花短袖衫,乳白色七分裤,衣饰考究不张扬,妆容精致,风采依旧,一如当年的清风徐徐拂来……
我不爱数学,却爱上常老师的课;我听不懂图形角度,却爱听常老师讲话的声音,愿意看常老师画的图形和秀丽的板书。上一堂可以不听的课是没有压力的,而愈是没有压力就愈是全神贯注,她不强压于人,却引人入胜。
多年之后,课堂上的知识早已随风飞扬,可那悦耳的音调、随和的微笑却总是历历重现。我想,老师的形象不只是在懵懂少年心中留下美好的印象,更在乎他们成人之后,在成长、成熟甚至老道的时候,依然能情不自禁地想起、发自内心地赞叹,大概这就是魅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