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瓦人布云的家里没有杯子,只有碗。他家人喝酒喝茶用的是从巴基斯坦买的铜碗。布云说:“玻璃杯是不好的,像人不穿衣服一样。酒和茶的样子被人们看到了,它们会羞愧。”
“谁羞愧?”我问。“酒、茶、水、汽水,它们不好意思呢。”“那你用瓷杯子吗?”我问。“瓷杯子嘛,我在布尔津的饭馆里见过。酒在里面憋屈,那么小。你知道,酒不愿意呆在小东西里。”
我在布云的家里用大铜碗喝奶和奶茶。一条小河从他家的窗户下流过去,青碧的河水在戈壁石的河床流过,激发细碎的白浪花,像啤酒沫子一样。河水绕过松树,流入白桦林里面。落叶松像山坡上睁着眼睛张望的狍子。松树的阳面微红,像肉煮到五成熟那种鲜嫩的粉红色,而背阴的树干褐黑色。
落叶松的脚下撒满去年的松针,冬天,这些松针保管在干净的积雪里。雪化后,松针一片金黄。落叶松落下这么高贵的松针,真有点可惜。如今松树枝头长出新叶子,像肉色的小松塔或小花蕾。山坡上,松树错落排列,似僧侣下山散步,走进布云的家喝茶。
布云听说我去过俄罗斯的图瓦自治共和国,喜欢听我讲自己在这个国家经历的一切。因为他的祖先正是从那里迁来。我讲了三个小时,他听得入神。
“我的故事讲完了,该你吹楚尔了。”我说。布云从墙上摘下用芦苇做的笛子——图瓦人叫它“楚尔”,轻轻吹起来。旋律轻柔而忧伤,仿佛在叙说湖水、雾和白桦林的样子。
我觉得梅花鹿如果会吹笛子,吹的就是楚尔,它的音色表达的正是动物的心情。松鼠看见露珠从松针垂直坠落,羊羔在河边看见一条小鱼卡在水底的石缝里,猫头鹰看见月牙坐在松树的枝丫上,后背让露水打湿了。布云的楚尔正在表达这些境状,简单,说幼稚亦无不可。
我拿铜碗,舀一碗泉水喝。布云的泉水从山腰取回,放在维吾尔人的大铜壶里,他认为水和铜相互喜欢。
我低头喝水,看碗里竟然有玫红的霞光和刺眼的蓝天。碗竟然装下了这么多东西,真是比杯子好多啦。

